你要捍卫你自己（杨眉）

龙胆花

从电影欣赏的角度看，电影“灵感的闪光”（flash of genius，很多人译为：“天才闪光”）不那么好看，整部片子给人的感觉是有点拖沓，画面阴郁而又压抑，故事性也不那么强。但是如果从心理学角度看，却是部非常好的片子，因为它非常形象地阐释了成功者所必然具备的一些核心人格特质。从这点看，片子的平淡无奇也许正是导演匠心独具的地方，因为现实生活中一个人捍卫自己的过程不仅漫长艰难而且枯燥乏味，即使有戏剧性也一定是在结尾而不是开头。

    这部片子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说的是一个叫罗伯特·科恩斯的大学教授，他同时还是一个业余发明家。有一次，他和家人外出遇雨，他发现汽车的雨刷存在很多问题，当时他的灵感突然闪现，想起要发明一个“眨眼雨刷”，在美国的专利法中，为证明某项发明，发明者需要说出其灵感闪现的瞬间，即“灵感的闪光”，这便是本片片名的由来，同时也是罗伯特·科恩斯长达12年法律诉讼的起因。

     故事发生在1950年代，罗伯特·科恩斯的“眨眼雨刷”设计技术被美国福特汽车公司用阴谋剽窃。为了捍卫自己的发明权，罗伯特·科恩斯决定起诉。这是一场一个人对一个汽车工业巨头的诉讼。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相信他能赢，以至于当年帮他申请专利的朋友都弃他而去。最后，就连一贯支持他的妻子为了6个孩子的健康成长也不得不离开他。

    如果仅仅是孤掌难鸣的困境，如果仅仅是丢掉工作，如果仅仅是缺少请律师的钱，为了尊严和公平正义，人相对而言还是容易坚持的。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遇到了让人眩晕的诱惑：福特公司做出的从40万美圆到再到3000万美圆以私下了结此案的提议！

    第一次面临40万美圆的诱惑时，他的态度非常坚定：“不！这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我让这些人逍遥法外，我以后还怎么教育我的孩子坚持真理？！”

    第二次面临100万美圆的诱惑时，他的回答是：“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福特公司要在报纸上公开承认他们剽窃了我的发明。”

    第三次，是在他第一次起诉12年之后，他的6个孩子都已经长大。大儿子已经是一个大学生，过去12年中，由于他不懈的坚持，被妻子带走的孩子从误解他到支持他，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他，在经过由无数个不确定的日夜累积起来的12年之后，不再像当年那样不顾一切，而是学会了考虑家人的感受，因此，当福特汽车公司派来的律师告诉他，愿意以3000万美圆私了时，他迟疑了，转身看着正在帮自己整理诉讼材料的孩子们。这时，他正值青春期的小女儿带头说：“不！爸爸！我们不要”！紧接着，他的大儿子非常坚定地对那个律师说：“请你出去”！

    那一瞬间，罗伯特·科恩斯由紧张而转为松了一口气直至有一点得意的表情真让人难以忘怀。无数历史事实证明，抵御苦难相对而言还是容易的，而要抵御诱惑就非常难了，这个世界上多少历经艰难困苦而成就大事业的人，最后却往往因为抵御不了各种诱惑而无法做到善始善终。虽然罗伯特·科恩斯目前为止还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是，很显然，他无形中为儿女树立的坚持真理的榜样却已经开花结果。

     如果想告倒福特，需要巨额费用，为此，请不起律师的罗伯特·科恩斯只能连续几年埋首图书馆自学法律，法庭上，则由他自己自问自答去为自己辩护。

想象一下，想象你是当时的陪审团成员，你看见眼前这个原告，因为请不起律师，在法官的允许下，自己自问自答的场面。

    为了让陪审团能够区分律师的提问和自己的回答，罗伯特·科恩斯先是面对原告席的空椅子认真提问，然后再绕过去坐在原告席的椅子上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样来回绕了几次以后，法官说：你可以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自问自答。这个书呆子才没有再上下走动。

   起初，你看到这样一个有点滑稽的场面，一定会想起那个传说中的唐吉坷德，因为此时罗伯特的样子实在像极了唐吉坷德与风车做战时的憨态。但是，渐渐地，你就会收起笑容，你的心中会油然而生一种敬意，那样的时刻，那样的以卵击石的勇气和自信会让你无法不肃然起敬。

    这一次，罗伯特·科恩斯终于胜利了。他的胜利不仅仅是个人的，也是一个群体的，电影中，法庭外，很多发明专利被侵权的小人物关切地注视着罗伯特一案的进展。他们把他看成自己的代表，他们因为没有6位数的钱去雇律师，而不得不接受被剽窃的现实。而罗伯特·科恩斯不同，虽然他也请不起律师，虽然他不得不因此而花几年的时间埋首在图书馆中自学法律，虽然开庭时他不得不为自己辩护，虽然他视若珍宝的家人也因此曾离他而去，但是，他始终保持着昂扬的斗志，为捍卫自己、为捍卫公平正义而坚持。

    很有意思的是，我听到这样一种对此片的评论：“这个人太傻。12年可以做多少事，有什么必要去为这个花这么多时间？”这很像电影中罗伯特的朋友对他说的话：“你为什么还不放弃？你可以再去发明一个东西嘛！这是福特啊！”这更像罗伯特·科恩斯在公立医院住院时一位心理医生的话，当罗伯特问他：“如果你写的书上署的是别人的名字，你会怎么办？”

    那个心理医生回答说：“如果解决这个问题会毁了我的工作和灵感，我就不会坚持”。

    这些反应都很正常，都很具有适应性，而这也正是一般人和大成就者的区别所在。

     的确，从功利的眼光看，这个成功的代价是太大、太不值得，如果再从经济上考虑就更是如此（福特最后提出以3000万私了，法庭判的罚款是1870万）。但是，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这个成功的真正意义，这不是简单的物质上的成功或者仅仅是名誉上的成功，这是道义和信念的成功，这样的成功是无价的，这样的成功带给人的不是简简单单的成就感，而是做人的尊严、价值和意义感，这样的感受不是一般的成功所能够带来的。罗伯特·科恩斯捍卫的不仅是他的发明权，更是人的尊严和对正义的信念，他所捍卫的是他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这是钱与时间都无法比拟的。

     成功和成功是不一样的。有的成功只能带给人暂时的快乐和满足，有的成功却能够给人带去持久的幸福与意义感；有的成功是短暂的，有的成功却是可以持续的；有的成功会带来很多麻烦，有的成功却会带来更多更大的成功。我想，或许我们可以用“小成功”和“大成功”来区分这两者。而罗伯特·科恩斯的成功就是那种大的成功，他从中收获的不仅仅是名誉、金钱、称赞，更有他孩子的健康成长，他们在自己父亲的榜样中学习到了要坚定地捍卫自己的权利和自己做人的原则，由此，这个家庭的持续发展在做父亲的以身作则中得以实现。

    其实成功没有悬念，不过就是目标正确+勤奋+顽强+能够抵御诱惑。对大多数有志成功的人来说，前三项都还是容易做到的，“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天将降大任与斯人，必将……”等这些古训已经融化到我们中国人的血液中，使我们中国人在面临艰难险阻时，总能够焕发无限的抗压潜能。但是，这最后一点就不那么容易了，因此往往成为区分成功与大成功和短期成功与持续成功的标志。

    环顾当今那许多短期成功者，谁也不缺前三项，而往往都是缺第四项，也就是抵御诱惑的能力。诱惑的内容非常宽泛，名气、金钱、地位、美色等等。诱惑之所以难以抵御，原因在于它直抵人性的弱点，人的最大的弱点是经不起诱惑，是会在诱惑面前迷失自己的目标甚至背叛自己的信念（当然，还包括背叛别人），而罗伯特·科恩斯的成功就在于他在诱惑面前执着地坚持捍卫自己有关公平和正义的信念，从而成就了一个小人物的大成功。

    这个世界的诱惑很多，我们能够拥有的很少，搞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然后努力捍卫自己的信念，这个过程本身就能够带给我们的人生以巨大的意义和价值感，而名与利，却往往会成为我们坚守自己信念的副产品，展现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壮观，从而显现出生活中非常有意思甚至是神秘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