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知秋之《目送远去》（6）-完

知秋

【第十五天】

凌晨5:25分，一阵平常习惯的电话铃声竟然让我从梦中惊醒，似乎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急促。看到来电显示“D君妈妈”，就顿觉不妙。一接电话果然是D君妈妈的声音：你快来吧，他昨晚突然站起来走了几圈，后来就突然不行了，凌晨紧急抢救过一次，人已病危，医生刚说他的瞳孔都散了。你和公司赶紧提一下寿衣和后事的事情吧，过来后咱们一起迅速商量。
撂下电话我已无法等待，原来真的就这样快，快的让人无法接受。
那一刹那，我迅速回想：为什么昨天上午他依然那么不快乐。人之将死，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佛曰：诸漏皆苦，万缘放下。妈妈和大哥都是信佛之人，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却一直眉头紧锁，面无表情。难道就是病魔缠身，不愿开口讲话。当时，我就问他有什么要说的要办的跟我们说，他一直默不做声，感觉灵魂和思绪已神游物外，不在当下。以他这么聪明的人来说，其实早就应该领悟到大限临近。我在那个当下做了个换位思考，沉思下来的结果竟然令我无限悲凉：为什么我这么优秀的人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从小没有让爸妈在学业上操心，长大考上全国知名的清华大学，毕业进入令人羡慕的行业和公司，最终通过努力拼搏到达了职场的阶段性高点——核心部门负责人。如今却面临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境地，老天你因何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啊！！！
另外一种悲凉就是：你想去打开，但是他就是不给你机会。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那么多遗憾走了，无能为力！
然而，思绪不能无限游走，现实逼迫着我迅速赶到病房。一到那里就看着父母亲已泣不成声，悲伤的母亲满眼是泪，无言以对。而他仰躺在那里，眼神涣散，瞳孔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不断大口大口地倒着气，无规律地哼哼着，生本能在做着最后的顽强抵抗——看到这一幕，我不知为何不再那么悲伤了，就觉得自己面对着即将走向天国之人，应该内心充满着所有的爱和敬畏，不悲不喜，不增不减，直到心意相随，了却尘缘就好了。
D君的大哥一直双掌合十在念着阿弥陀佛，而妈妈显然已精神崩溃，真正觉知无可挽回，在床边一边大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一边念叨：你走吧，安心地走吧，别再经受痛苦，快乐撒手，逃离这让你苦难和不安的世界，早日进入天堂大道。话虽然如此说，但后面跟着是内心的声音：可我还是不舍…….不舍啊。而这不舍的只言片语，呈现在现场似乎有着千钧的力量，让我内心无法承受之重，时时震撼不已。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声声佛号念诵着，响彻室内的每个角落。
床上是濒临往生者，床边是无限牵挂者，室外是念经超度者，路上是急急赶来者，医生办公室是无奈守护者，应急女护士是冷眼旁观者….瞬间，随着生命的终结，一切仿佛停止在那里，没有了时间和声息！

心脏监护仪突然一声长时间低鸣，嘀……..死亡降临了，8:26分，D君撒手人寰，抱恨离世。感受死亡的那一刻是如此宁静又鲜活，清晰又矛盾着。他终于还是带着很多的遗憾和忧伤，就这样走了，没给家人留下任何遗嘱，匆匆而去。正如妈妈所言：孝还是不孝？？遗憾是肯定的，可那份无解的孤独又谁能知道？！
人生在世，都会有各种焦虑和痛苦。当我们越是了解一个能量背后运作方式的时候，就会变得越中立、越客观，从而减少了批判而多了接纳。当我们内在越是和谐的时候，外在就很容易变得同样和谐。而对自己越了解，就会活的越舒展，越自在。他怎么就这样痴迷呢？！
D君的离世让很多人无法接受，更无法理解为何落得如此结果。本来在三年前刚出来时就应该充分重视，立即停职，休息调养，调整心态。但是做了切除手术恢复一段就立即上班了——专家却说：那时应该全面休息，不应再想更多的，避免癌细胞转移，或者通过器官移植技术补救；两年前再次查处部分转移后，因产生家庭纠纷，只能口服化疗药物，并继续上班没有充分考虑后果——专家也说，我们还有介入治疗、细胞培养等等手段去治疗遏制病情；一年前癌细胞大面积转移，并伴随身心疼痛和不断咳嗽，去各医院求治遭拒，同时又遭妻子和岳父母言语和形同唾弃，自己万念俱灰，自暴自弃，破罐破摔，心意已决，只希望通过工作能够平衡内心忧惧与痛苦，终因身体无法抵挡，最后入院——专家摇了摇头，是啊，此时还能期望专家说什么呢？？
最后与D君离别是职业法事者们抬离房间，送去佛堂念经超度的时刻，他的身体被四个人抬着匆匆地走了，如同陌路相逢。而最终我没有去参加遗体告别，因为我始终认定，对待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在有生之年真诚相对，认真珍惜，活在当下。一旦身归那世后，剩下的无非是走过场，再怎么表现，往生便如灯灭，阴阳两隔，无法体会感知，人何必再去做此徒劳之举呢！火化当天，一个人在办公室，我却什么也做不下去，就在那里坐着，发呆一般地坐着，脑子慢慢回想起欧文亚隆在某本书中谈及死亡时引用的一段死者独白——
“我曾是个虚度光阴的人，过去我偶尔会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只是个旁观者，或是在侧目后观看人生之剧的替补演员，却一直希望也相信终有一天我能亲自站在舞台上。我的的确确有认真生活的时间，然而更多的情况下只是未来‘真实’生活的彩排。但是，如果在‘真实’生活开始前，死亡就来临了，会怎么样呢？我将会悲惨地发现，一切都太晚了，自己的一生几乎白活了。”

他是这样吗？我们将来也会是这样吗？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嘴边吟诵着：
熊熊烈火，焚我残躯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唯善除恶，唯光明故
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忧患实多，阿弥陀佛

（全文完）

平凡的世界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