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对生与死的重新拥抱
克尔凯郭尔和尼采是现代和后现代存在主义哲学的先驱,而存在主义哲学真正开始于胡塞尔和他的学生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海德尔格没有打算写有关伦理学(ethics)的著作,他所谈论的是关于人类存在的本体论描绘。他的哲学在本质上是形而上的,他对人的幸福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虽然如此,他的许多思想与我们理解人类存在的具体现实直接相关,他所做的工作已经用来巩固新形式的存在主义心理治疗(Deurzen, 2010),这种治疗形式出色地运用他的思想来让人们更好地生活。
海德格尔(1927a/1962)的本体论根基与时间(time)有关。我们需要联系人类在时间的范畴内被抛入(这个世界)来理解人类,这暗示着他们出生便走向死亡。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在原以为属于他们的当下,也不在他们将要成为的未来。时间推着我们前行,事实上是穿过我们。我们是时间的,因此我们是历史的,总是在进行之中的。这对我们虚荣地追求幸福生活有重要的启示,因为幸福,即使是可以获取到手的,也永远不会是一个稳定的存在,而只是转瞬即逝。一切都在流逝,处在运动之中。没有什么人是确定的,人类是飘忽不定、无家可归的。
事实上,根据海德格尔所说,基本的本体论既定(givens)之一,就是我们的无家可归(Unheimlichkeit,字面意思是“无家可归”),焦虑不安一开始就跟随我们,只要我们还活着,它就从来不能被克服;因为人类由他们的存在而非本质所确定,所以他们注定要为他们的生命工程担忧。死亡来临,这时我们的生命终于完成,我们也许最终找到了安全和家。不同于客体事物,人的存在处在一个持续变化的过程中。我们是被设计的或者是被抛入这个世界的,并走向我们的死亡。(Deurzen, 2010, p. 55-56)。
一出生下来,我们就被这个世界接管,然后遇到其他的人,这样一来,我们发现很难活出自我——在意识到我们死亡的可能性之后作为一个本真的个体而活。只有当客体出现故障时,我们才恰当地意识到它们;也只有当我们与他人的关系不能令人满意时,我们才能够开始把自己与他们分开。因此,不是一种幸福的、单一的存在之协调一致造就了我们,而是这些东西的缺乏——邀请我们通过体验焦虑和罪疚让我们觉醒,通向海德格尔所描绘的良心呼唤(call of conscience)。
无法本真地活着,正是因为我们没有完整地在场——而一直置身于海德格尔所说的“忘我”(ec-stasies)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中,我们则能够阐明和理解差异之观念,并因此真实地存在。在上述背景下,追求幸福将被描绘成是寻求忘却和轻松,寻求不再需要担忧自身烦恼的时光,期望我们可以沉入一种单一的状态,沉浸于其中。事实上,如此地陷入他人或这个世界与本真的生活是对立的。本真的生活是觉醒的,需要我们面对有限和现实。
走向死亡的、慷慨激昂的自由是这样一种自由,它已经从“他们”(作为大众的身份,而非本真的自我——译者注)的幻觉中解放出来,它是真实的,是自行把握的,是充满焦虑的。(Heidegger, 1927a/1962, p. 266)
在海德格尔看来,寻求幸福不可避免地是一种虚幻的、拒斥的非本真的生活方式,在这种生活方式下,我们会试图隐藏,不去坦白承认生活的现实,掩盖住关于时间、死亡和其他有关存在的弱点和冲突。
当然,因为人的存在(Dasein,字面上意味着在那里,但也许最好翻译为人的存在)总是与世界有关,是世界的一部分,被这个世界吸收,所以他们将会持续不断地担心他们被抛进和不得不立足于的这个世界和存在。这种担心或忧虑(Sorge)是一种本体论的既定,它由这个事实而来——我们无法独立,我们总是在关系之中,所以与那些我们相关的事物对我们非常重要。当我们处在自我欺骗的喜悦之中,我们的担忧只是暂时地被覆盖。这些喜悦愚弄我们相信这样的信念,只要我们逃避和否认实际情形,事实上就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而这些情形是一些对我们很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与之保持联系,没有它我们就什么也不是。这就是现象学的意向性事实的直接结论:也就是,没有任何意识对象的生活是一种没有意识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关系和联系(Herdegger,1927b/1981)。
海德格尔看到了人类的异化(Entfremdung)、隔绝(Verschließen)和遗忘(Vergessen)能力,这些都是本真存在的敌人。可以这样说,海德格尔的此在的目标就是有一种视野,让我们同时可以掌握过去、现在和未来,并在眨眼的瞬间看到人类存在的全部现实。这一瞬间的图像(Augenblick)与幸福的一瞬相去甚远,却是真实的一瞬,我们需要坚韧勇敢地面对实际的东西。
海德格尔在他的早期著作中描述道,作为本真生活的缩影,要坚决地面对和期待死亡(Heidegger, 1927a/1962);在他的后期著作中,他转向描述人任其自然(Gelassenheit)或顺其自然的能力,这种能力使得我们去触及存在本身(Heidegger, 1954/1968, 1957, 1959/1966)。无论是坚决面对还是任其自然或顺其自然,都是更加有效地揭露存在,本质上,都是对已经存在的事物敞开我们。对于前者,我们是通过勇敢来完成的,至于后者,我们是通过放下来完成的。但是,通过没头没脑地寻找逃避或者幸福和好心情是无法完成的。在海德格尔看来,情感所发挥的作用是,指导我们更好地理解事物,它们并不因自身的因素而发展,而是转化为可理解的形式,并以语言表达出来。
这些帮助我们回归正途的情感是焦虑和罪疚,因为它们向我们指出,我们仍然亏欠自身的存在和在(existence and to Being)的债。当我们完成这个时,我们可以说是生成的(Ereignis,有自我实现之意——译者注),它在字面上不仅意味着偶然发生的事件,还意味着对自主身份的重新拥有。我们通过深入的、冥想的思考而不是计算式的思考或隐藏来实现这一过程。这样思考的目标在于让存在的精髓显现出来。现在我们已经成为存在的守护者,允许四个维度——天、地、神、人(终有一死者)——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Henry, 1969; Heidegger, 1957)。
服从于在场的要求,就是人类最好的要求;这就是“伦理”。(Heidegger,引用于Boss,1987/2001,p.279)
对海德格尔来说,幸福甚至不是一个拥有长期利益的选择:我们要追求的心灵状态是对必然要承受之事物的开放性和接受性。如果我们忠实于存在(Being),那么我们便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