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水妖

——易经心理学互联网交流群微课第十四次

2017.9.6

主 讲：颜 浩（西山）  录音整理：刘辰悦

今天我们分享一下关于水妖这个传说，及水妖在阿尼玛系列的特色。

最早熟悉水妖，我是在年轻的时候看过一副油画，画家约翰·威廉姆·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许拉斯和山林水仙女》，讲的是一个古希腊英雄许拉斯到水边去取水的时候，被宁芙（Nymph），就是水中仙子所爱上。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窦顿开。你看，如此细腻的皮肤，如此白皙，如此含情脉脉的眼睛，所有这一切诱惑使得这位英雄顺从地被宁芙拉到水里淹死，结局是冰凉凄美的。所以这个讲的是少女、女性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柔媚，令人无法抗拒的眼神，令人无从逃脱的魅惑力等等。那种娇媚的感觉、宁静的感觉。水妖，宁芙，在古希腊文里边，宁芙的意思是指新娘。那么，古代新娘那种打扮得很美，很清纯的样子，特别容易让人联想到水中仙子。那种深深的，深不可测的诱惑力，男人一旦进入到那种境地里，就无法自主。

常常我在想，水妖的世界可能是捉摸不透的，不可思议的。比如说，那个骑着海豚嬉戏的水妖，在大海上跳跃着，她的名字叫奈瑞（Nereid）。她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你站在海岸上，看着远方的波浪，看着远方波浪中跳跃的海豚，你有什么办法呢？你只能看着。水妖其实是波涛海浪的拟人化，她有着雪白的胸脯、雪白的胳臂，深蓝色的眼睛，柔软、妖娆的身体。所以女人汹涌的乳房被喻为“波”。也正是风让水妖显出原形，因为风推起了波浪。其实这是一个隐喻，只有运用理性和智慧才能发现水妖的秘密。

有一个著名的水妖，她的名字叫温蒂娜（Undine），这是词汇是拉丁文波浪的意思。有一个德国的作家，写了一本小说，讲的就是温蒂娜，美丽而野性的温蒂娜。她的长发上沾了水滴，她的美妙的姿态让男人神魂颠倒。这个故事里面，有一位骑士，通过一片森林去冒险，来到林中一个溪流交汇的地方，遇到了老渔夫夫妇，而温蒂娜就是老渔夫夫妇的养女。在这段日子里，骑士和温蒂娜渐渐陷入热恋。这个故事里面也可以看到，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是多么不同。然后又相互接近和渗透，彼此达到一种联合，建立了婚姻，但是这个婚姻最终却很短暂。跟水妖的婚姻通常都是短暂的。水妖似乎没有灵魂，她们要想得到灵魂，就必须和凡人结婚生小孩，这样才能得到灵魂。水妖又是非常重感情的，如果男人们不忠，水妖一定会报复，可能会嫉妒，杀死情敌，或者杀死她们自己。像海的女儿那样的美人鱼化为泡沫的爱情方式是罕见的。安徒生的美人鱼已经不同于一般原型意义上的水妖了。水妖在爱情往往是被动的，很少有水妖会主动地扑向男人的怀抱。水妖常常是被男人捕获，不得不进入婚姻的，水妖的婚姻很少有长久的，因为男人们想要的总是太多，却从来不真正了解水妖和她的感情。

有一个欧洲的故事讲，有一个猎人在打猎的时候，在一个水潭边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在游泳。这个猎人就把少女的衣服藏了起来。少女听到猎人的声音以后，立刻就钻到水潭里，好久不出来。由于这个水潭并不大，所以猎人还是抓住了少女。他把少女带回家，迫使少女成为他的妻子。少女安安静静地当他的妻子，为他生孩子。但是提出一个条件就是：绝对不允许再次偷窥我洗澡。如果再次偷窥我洗澡，我们就玩完。由于爱情是从偷窥这个少女在水潭洗澡开始的，所以这个猎人始终想要再次体验那美妙的时刻。但是妻子跟他有言在先，绝对不允许。那么，猎人心里就倍感煎熬，像猫爪子挠的一样，按捺不住。终于有一天，在晚饭后，妻子到另一个房间去洗澡了。他充满好奇的，按捺不住的，心怀鬼胎的，带一点内疚地偷偷扒到窗户上。这个时候，他从窗户，看到了妻子的另一面。有一条长长的尾巴，从洗澡盆里边耷拉了出来。她的妻子在细心地梳理她的尾巴。这个猎人吓了一跳，从他踩的柴火堆上掉了下来。他的妻子听到了响动，立刻恢复了她人的形状。她知道了他的丈夫再次偷窥了她。她二话不说，立刻就走了，从此无影无踪。他的丈夫在后面追呀追——你等等，你等等，不要走，不要走——苦苦哀求，但她像一阵风一样走得那么快。最终她到了那个水潭，再次消失。他的丈夫试图再次抓住她，可是，那个水潭已经变得非常非常深，非常非常的黑暗。他不得不垂头丧气地回去。他所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的那个少女之所以迟迟不愿意从水潭里爬出来，就是因为她带了一条长长的尾巴，而这条尾巴在水下，他并没有察觉。等他抓住她的时候，这个少女——水妖不得不把尾巴变化没了，藏了起来。水妖总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者有一些禁忌和底线是不可触犯的。

水中的妖精有很多种，田螺姑娘也是一种水妖。在我小的时候，我们夏天经常在门前的场院乘凉。祖母曾经跟我讲述过一个田螺姑娘的故事。在江浙、福建、潮汕一带民间，田螺姑娘的故事可能是传得很久的一个故事。晋朝有一个人叫陶潜，他在《搜神后记》第五卷里边，描述了流传在福建晋安的一个关于田螺姑娘的故事。有一个叫谢端的少年，无亲无靠，父母双亡。他是一个比较诚实的老实人，到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没有妻子，邻居们都很怜惜他，想为他娶亲。但是他贫困，也没有宗族的依靠，所以这个事情久久没有着落。他还是非常勤奋地早出晚归，去耕田种地。在我祖母的故事里边，称他为种田郎。其实讲的是一个很相似的故事，跟《搜神后记》很相近。在《搜神后记》里面，谢端在下地的时候得到一个很大的田螺。这个田螺大概有三升的水壶那么大。他觉得很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田螺呢？就把它拿回家，然后把它在一个水缸里，在那里养了十几天。他每天早上到野外，夜里回来，会看到桌子上的饭菜都做好了，但是不知是谁做的。一开始的时候，谢端以为是邻居好意给他做的。于是经过一段时间以后，他就去谢邻居。邻居跟他说：不是啊，我没有做啊，干嘛要谢我？谢端一开始不相信，可是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于是，谢端就再次去谢邻居。邻居就笑了说：“是不是你自己娶了一个媳妇，把她金屋藏娇？藏在家里面帮你做饭？然后还非要说是我？”谢端心里感到很疑惑。有一天，他趁鸡叫，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悄悄回去了。他回到家，从篱笆外偷窥，然后发现有一个少女，从缸里出来，然后到灶下去烧火。这时候谢端就入门了，然后立刻去看缸里的螺，结果就看见一个空壳。然后就到灶下去问：“新娘子是从哪来的？却在帮我做饭。”然后这个少女就非常惶恐，想要回到缸子里。但是因为谢端拦着，她不能回去。于是她就回答说：“我是银河中的白水素女。天帝因为怜悯你年少孤独，又比较老实守本分，所以让我来帮你做饭。十年之后就会让你逐渐地富有，然后可以娶一个媳妇，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回去了。但是，你无缘无故地来偷窥我，看到了真相，那我就没办法继续在这里呆了，我不得不回去了。但是我把空壳留在这里，你仍然可以从这个空壳里得到当天吃的米，你仍然需要勤勤恳恳地种田，我这就走了。”谢端就请她留下来，因为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女孩愿意帮助自己，所以就恳求她留下来，但是她还是不肯。这时候天上就起了大风雨，然后这个女孩就突然消失了。谢端就为这个女子立了一个神座，逢年过节都会祭祀。然后，基本上家里面不是太富，也不会太穷，娶了邻家的女儿为妻，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后来大概还做了村长之类的。

这个故事所讲的就和我祖母讲的是极为的相似。我祖母讲的只不过是把邻家的人换成了婆婆，也就是种田郎的母亲，然后种田郎不是父母双亡，他有一个妈妈的。这个妈妈就会出主意说：“嘿，都不用我做饭了，是谁在做饭？你去看一看，抓住她。”因为他妈妈事先已经发现了这个田螺姑娘，然后就让儿子要抓住田螺姑娘，娶她做媳妇。然后，种田郎就偷偷地埋伏在厨房里。等田螺姑娘出来做饭的时候，种田郎就把她抓住。然后田螺姑娘就很生气，就走掉了。种田郎因为听了妈妈的话，就失去了田螺姑娘。这个故事稍微有点不一样，这种改造还挺有意思，可能还反映了民间婆媳关系的一个问题，把婆媳关系的问题悄悄地放在这个故事里。

而在《搜神后记》里，田螺姑娘是天汉白水素女，天汉就是银河。传说中的白水素女也是很有名的。中国古代有房中术，有一本书叫《素女经》，据说讲的就是素女怎么样教皇帝房中术的。房中术在古代是一门学问。这可能真的是与民族性如此重视繁衍或许是有点关系的。中国人对性交这个事情很有研究。我们知道，阿尼玛通常都会比较喜欢性爱。素女应该是有资格作为阿尼玛的形象代表了。但是在谢端的故事里，田螺姑娘可没有一点要在性生活上表现表现的意思。所以，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一种具有神秘感和善意的，中国式的水妖。那为什么把田螺姑娘归在水妖里，是因为她是生活在水田里的。她的特点跟水妖的特点很相似。水妖有水妖的世界，水妖有水妖的生活，水妖有自己的法则、原则。男人们其实是完全不了解水妖的世界，水妖的生活的，只了解自己的欲求。其结果往往失去水妖的眷顾。中国男人们可以有一本《素女经》，却不真正了解素女。或许真正的素女是像《搜神后记》里一样，是一个充满善意的，来帮助你的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要跟你上床的人。所以这种误会就会让素女要承担一些不应该承担的东西。素是白的，也是和水有关，水是清白的。我们再看看西方的这些素女们，是怎么表现的。

有一个童话，讲的是水妖拉法拉的故事。讲的是某一个地方有一个国王，有一次来到他的王国里的一条河，叫绿河。在河流旁边，他看到两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在河里边游泳，又到河岸边去晒太阳。他完全被这两个姑娘迷住了。然后他就想去接近这两个姑娘。结果这两个姑娘扑通扑通就跳到河里边，就跑掉了。然后他就患了相思病，想知道她们是谁，怎样能够得到她们的芳心。其实这两个姑娘就是水妖拉法拉和她的婢女，也就是她的陪伴者、丫鬟。这位国王就找了他全国最有名的巫师。结果巫师就给他开了一个条件：你要给我送一个不会唱歌的黑奴和五个金币。他得到这个不会唱歌的黑奴和五个金币后，就给国王出了一个主意——埋伏在河岸边的沙地里，等到她们来河里洗澡和游泳然后在河岸晒太阳的时候，就有机会抓住她们了。国王听了巫师的话，并且也在巫师吩咐的那个日期——巫师已经算准了那个日子了——他就真的藏在沙子里，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在水妖晒太阳的沙滩边，在那里静静地守候。果然，拉法拉和她的婢女从水里升了起来，嬉戏，游乐，非常的开心。然后玩了一会，就来到岸上，来到沙子边晒太阳。这时候国王就从沙子里冲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拉法拉的头发。拉法拉的头发被抓住了，她就被制服了，就没有办法逃跑了。国王说：“我要跟你结婚。”他就把拉法拉带到了他的王宫，拉法拉的婢女也只能跟拉法拉到了他的王宫。国王向全国的臣民宣布：我要跟这个女人结婚。很多人都来看，来问：那国王，这个女人的来历是什么？国王哑口无言答不上来。大家摇摇头都走了。但是国王仍然一意孤行，还是跟拉法拉结婚了。拉法拉到了王宫以后就一句话也没说，变成了哑巴。国王就奇怪，拉法拉怎么变成哑巴了，一句话都不会说。拉法拉的婢女也只是默默地做事情，服侍她的主人，一句话都没有。国王就很生气，也很闷，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拉法拉给国王生了一个儿子，拉法拉就天天抱着他的儿子。有一次，他的儿子哭了。拉法拉就给儿子唱歌：“噢，我亲爱的宝贝，别哭。噢，我亲爱的宝贝……”她唱歌的声音非常好听，语气非常轻柔。国王的另一个婢女偷听到拉法拉唱歌，就去国王那里告状说：“你的皇后其实是会说话的，她的歌唱得非常好听。”国王说：“那怎么办？她就从来不愿跟我说。”然后婢女就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你躲到毯子底下，下次你就能听到了。”国王就去躲到拉法拉房间的毯子底下。然后等到儿子哭的时候，就听到拉法拉在安慰儿子：“噢，我亲爱的宝贝，不哭了，不哭了……”歌声唱得婉转动听。这时候国王就从毯子底下钻了出来，抓住拉法拉的头发，说：“你怎么能欺骗我？你怎么可以不和我说话？你明明会说话的。”拉法拉就哭了，因为拉法拉其实不愿意和国王说话。然后国王就打她，能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得她非常的疼。拉法拉被打疼了就哭，大声地哭，哭得那眼泪汹涌澎湃，像一条河流，从王宫一直流向她的故乡绿河。然后她跳到自己的眼泪里面，回到了河流。在这个过程中，国王就循着这条小河，眼泪的河流去追，抱着他的儿子去追，对拉法拉说：“你回来，你看，我怀里抱着的是你的儿子，也是我们的儿子，你怎么舍得呢？你回来！”拉法拉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国王又说：“我把我的大儿子、小儿子、我的父亲、母亲都给你，作为礼物都给你。”拉法拉说：“你的大儿子、小儿子、你的父亲、母亲，都不能作为礼物。”最终他没有能追上拉法拉，拉法拉回到了河里边。拉法拉回到了河底有七座壮丽围墙的城堡。国王抱着小儿子在河边哭泣，恳求拉法拉能够从水里面上来。这时候来了两只鳄鱼，非常老非常老的鳄鱼，对国王说：“坐到我们的背上，我们带你去。”国王说：“可是，如果到了水里，我和孩子都会被水淹死。”鳄鱼说：“放心，你尽管来吧，如果你还想见到拉法拉。”然后，国王就带了他和拉法拉的儿子坐到了鳄鱼的背上。鳄鱼就把他们带到了水中的王宫。拉法拉的父亲和母亲是国王和王后，他们出来迎接国王，并且也很喜爱这个小孩。国王再次见到拉法拉就赶紧道歉，然后国王就在水中王国住了很长的时间。故事的结尾说他们的幸福就不用再说了吧。

那这个故事在说什么呢？它说男人其实完全不了解水妖的世界和生活，只了解自己的欲求，只了解自己的欲望和需求。而水妖拉法拉最终让他的男人了解了她自己，了解了她的尊严，了解了她的过去，了解了她的一切。只有在这个情况下，他们才能够有幸福的生活，否则没有幸福可言。水妖是一个特别重感情的生物。也就是说在感情中，在男人和女人真的需要彼此深入地理解和了解，要心心相印。否则的话，这种单方面的投射和需求所能带来的只是伤害而已。在这个故事里面我们看到了一个美好的水妖拉法拉。水妖美丽，充满了诱惑力，但又是很被动地接受命运对她的安排。但是，在遭受一番折磨后，她又能维护她自己的底线——水妖总是有一条不容踩踏的底线的——她从这里出发去找回自己的家园，找回自己的尊严。所以在拉法拉这个故事，我们看到美好的水妖。但是作为水妖，还有一些情况可能是复杂的。

作为阿尼玛的一个形式，水妖也有令人害怕的一面。比如说另外一个故事，也是一个童话——池中的水妖。讲的是一个磨坊主，一会贫穷，一会富有，一会又贫穷，最后就感叹命运的无常，来到池边散步的时候，池中的水妖看到了他，就说：“Eh，先生，你怎么垂头丧气的？”这个磨坊主知道自己遇到了妖怪，是水妖，但是因为水妖这句话挺共情的，他还是决定把他的遭遇说给水妖听。水妖听了之后就说：“哦，我可以让你重新富有。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你要把你们家新生的生命给我。”磨坊主想：Eh，我家的猫刚生了小猫，狗刚生了小狗，OK，新生的生命小猫小狗，这个我舍得。于是，他就答应了这个条件。结果在他回家的路上，他的仆人抱了一个小孩，过来说：“你夫人生了一个小孩，夫人生了一个小孩。”天呐，原来水妖要的是这个！因为必须是最新出生的生命。他就不舍得了，他想：我怎么可以把我的儿子交给水妖呢？于是他就打算赖账。但是，他的家以后真的是开始变富有了。钱在增加，房子在变好，财富在积累。他就越来越不安，因为他想，水妖肯定会来要账的。于是他交待自己的孩子说：“你无论如何不可以去那个水潭。走路一定要绕远一点，千万别去那个水潭。”那个小孩就答应了，听了父母的警告。然后这个小孩锻炼成长，成了一个出色的猎人，远近闻名。然后变成一个年轻人以后，又非常的俊秀，娶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妻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有一天他打猎晚归，因为手上沾上了猎物的血迹，走到那个水潭边的时候，就没有顾忌那个传说和告诫，他就去水潭边洗手了。结果水妖就从水潭拥身而上，湿淋淋的，一把抱住了年轻人，笑嘻嘻地把他拖到水里。这时候，磨坊主就想：Eh，自己的儿子怎么不回来？就去找啊找啊，找到水潭边，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看到他儿子的猎枪、猎物就在水边放着呢。他知道水妖带走了他的儿子，他哭着回家了。然而媳妇不干了。媳妇是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她很痛苦，因为失去了丈夫，哭了七天七夜，结果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老太太，一个女巫，是可以给她提供帮助的。于是，她就出发去寻找那个女巫。走到女巫那，女巫听她讲了她的整个遭遇以后呢，就给了她金梳子，告诉她说：“你到了那个水潭边，用金梳子梳你的头发，然后把金梳子放在水潭边等着，你也许就能够带回你的丈夫。”然后，妻子就带了这把金梳子来到水边。梳完自己的头发，把梳子放好，然后果然呢，水潭里拥起一滩波浪，出现了她丈夫的面容。他丈夫的脸色是忧郁的，不开心的。然后她说：“亲爱的，你回来吧。”她正要伸手去拉他丈夫的时候，一阵波浪把金梳子卷走了，同时又把她丈夫按到了水里。所以，她没有找回自己的丈夫，还失去了金梳子。于是，她又哭着去找老女巫。老女巫听了她所讲述的情况以后，又给了她一把金笛子，对她说：“你到水边坐着吹笛子，吹完以后你把笛子放在旁边，看看会有什么结果。”这个媳妇就拿了金笛子，按照老女巫教她的方法去做了。这时候水里一阵波浪拥起来，她的丈夫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除了两条腿，整个上半身都露出来。她正准备去接她丈夫的时候，又一阵波浪把笛子收走了，又把她丈夫再次带走。于是她又一次哭着去找老女巫。老女巫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给你一把金纺锥，你到了那里去纺亚麻线。”于是，媳妇就在河边纺亚麻线，纺了一堆亚麻线，然后把金纺锥放在旁边。这时候，水潭拥起一阵很大的波浪，她的丈夫整个的就出水了，然后她就很快抓住了丈夫的手。这个时候波浪就把纺锥收走了，并且同时向他们俩扑来。他们赶紧跑。然后波浪就追过来，变成巨大的洪水，洪水冲过来，把他们完全淹没了。这个时候媳妇就恳求说：“老奶奶，老奶奶，快帮帮我！”老女巫就把她丈夫变成了癞蛤蟆，把她变成了青蛙。癞蛤蟆和青蛙是两栖的嘛，不怕水了。这个大浪把他们冲得很远，并冲散了，冲到一个平原地带。等到洪水过后，癞蛤蟆变成一个青年，青蛙变成一个少女。这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为什么，然后就开始找工作，为人牧羊。有一次，牧羊的男青年和牧羊的女青年遇到了一起，女青年有一支牧笛，她吹这个笛子，吹的曲子就是当年在水潭边用金笛子吹的曲子。结果，男青年似乎就被唤醒了，女生也被唤醒了，笛声似乎勾起了一些回忆。他们两人相互看看对方，终于认出对方，原来是自己心爱的人，然后他们就又重新在一起，回到了家乡，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啊，所有的童话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一点，可能真是童话编制者的一番苦心吧。如果没有幸福的生活，会把孩子吓着的，是吧？

那么，这个童话其实是在讲什么呢？这个童话其实是在讲，磨坊主是在跟自己内心的阿尼玛做交易。这个磨坊主的阿尼玛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母亲的吞噬感，所以他是和母亲的吞噬感做交易。就是我要去赢得财富，然后我可以牺牲我新生的生命。所有新生的生命都愿意交给这个阿尼玛，然后他自己去赢得自己的财富。那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其实是很普遍的，一个男人完全地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女人去打理，然后自己去打拼赚钱，对于家庭的事务一概不问，一概不理，任由女性一方因为情感的需求而抓住孩子。这样一个格局谁能够来破解呢？那我们知道，恐怕就要靠媳妇，靠新一代成长起来的女性。这是一个基本的格局。

然后故事里面提到几样东西，比如金梳子、金笛子、金纺锥，这些东西是起什么作用的？我觉得这是一个隐喻，根据意象象征的特点判断，它代表的是一些有价值的工作，是用来治疗阿尼玛病的。我提到一个病，叫阿尼玛病，可能大家觉得奇怪，什么叫阿尼玛病？阿尼玛病其实是指一些男人身上的症状。什么样的症状呢？阿尼姆斯通常产生的是观点，阿尼玛产生的是情绪。荣格曾经这样描述过的，阿尼玛在一个男人身上发作的时候，会强化、夸张、误解、神秘化他所有的情感关系，导致他抱有幻想，不再明智。它甚至会改变一个男人的性格，让他变得敏感、易怒、情绪化、嫉妒、空虚、死板，让他陷入一种不满的状态，蔓延在他的周围。这样一种病叫阿尼玛病。不同的男人由于自身男子气的不同，阿尼玛病可能还会有不同的表现。比如说有一个法国的歌剧里面曾经描述过，有一个绅士疯狂地爱上一个交际花，然后为这个交际花去做了很多非理性的事情，在这种狂热的恋情中无原则地牺牲自己的利益。后面我们回来找到那个交际花阿尼玛的故事，今天就先不讲。治疗这种阿尼玛病需要什么？梳子代表的是首先第一步我们要梳理他的烦恼，然后他的理性才可能升起来，就是升起一个脑袋。一个脑袋从水里升起来，水代表的是情感和潜意识。那么现在脑袋可以升起来，梳理他的烦恼，梳头嘛。这是第一步。金笛子其实靠的是音乐。音乐你们都知道，是一种对情感的抽象化，是对情感的提炼，特别打动人心，具有高度的共情。那么金笛子，就意味着对阿尼玛病患者的共情来帮助他升华情感。那么这样一来，他的大半身就可以出来了。剩下的脚没有出来是指行动。这是在情感上得到一个共情，就差转化为行动。还有第三步，就是金纺锥。金纺锥是干什么的？纺锥我们都知道，它纺的是线，把一团很乱的东西理一条线。一团乱麻，我们用纺锥给它拧上，一转纺锥，嗞……手里面悬着，一团很乱的东西就变成一条线。所以，它是一个理性的，演绎的，创造的，化混乱为秩序的过程。所以，这个过程就能帮助阿尼玛病患者彻底地离开非理性，这是最后一跃，可以行动了。那么，为什么会要变成两栖生物呢？是因为阿尼玛病里面的阿尼玛原型是要反扑的。阿尼玛原型愿意接受每一次交易，愿意一步步地接受金梳子、金笛子、金纺锥，但是祂不愿意失去自己的俘虏，失去自己的猎物，所以祂是会反扑的。那么怎么办呢？两栖生物就是意味着我们可以在情感、在理智两方面去生存，我们不会被淹死，我们又能到陆地上生存，所以两栖生物的变化代表我们每个人自身的完善。然后接下来就是两性情感的修通。就是已经变得陌生的男人和女人，重新真正地发现彼此，发现那个人是自己曾经的某个人，这样一种发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种重逢。这种重逢才能使情感变得有价值，是真正的幸福和甜蜜。磨坊主的阿尼玛是一个令人在诱惑和爱欲中沉溺的阿尼玛，这是第一个负面的水妖。

还有其他负面的水妖，比如说另一个童话故事——井中水妖，其实是一个关于坏妈妈的隐喻。它讲的是，从前兄妹两人在井边玩耍，不小心就掉到井里边，就掉到了大地的阴道里。下面住着一个女水妖，把他们抓过去，说：“现在你们可在我的手中啦！给我好好干活吧！”她就给小姑娘一把乱糟糟的脏亚麻要她纺，给她一个底子漏的水桶去打水。男孩要去砍木头，可是给他的斧子是钝的，根本砍不动树。他们吃的除了像石头一般硬的面疙瘩就再也没有别的了。这两个小孩忍无可忍，在一个星期天趁水妖上教堂——嘿嘿，你们发现没有，这个水妖居然还上教堂，可能问题的症结就在这——的功夫，就逃跑了。水妖回来发现小鸟们飞走啦，撒腿了就追。远远地看见水妖追来了，姑娘就往身后扔了一把刷子，刷子顿时变成一座长满荆棘的大山，水妖只好艰难地往上爬，终于爬过来了。孩子一看，不好了，男孩子就扔出一把梳子。注意啊，这又是一把梳子。这跟上个故事里的梳子异曲同工啊。梳子顿时变成千万颗牙齿，可是水妖还是跨了过来。小姑娘又扔出一块镜子，镜子就变成一座光滑的山峰。水妖这时怎么爬也爬不上来啦。水妖想：那我回家拿一把斧子把这镜子劈成两半。等她回家拿来斧子的时候，兄妹早已逃得远远的了，水妖就只好回到她的井里边。

那这个故事是讲什么的？你们可以思考一下。这里面也是一个隐喻，一个关于坏妈妈的隐喻。通常一个妈妈怎么会坏掉？我们说妈妈是滋养性的。但在有些妈妈眼里，孩子永远是长不大的，这就是一种湮没性。但是这里边的妈妈蛮有意思的，她要上教堂。你们说是谁的教堂呢？当然是上帝的教堂啦。上教堂这件事是一个隐喻，就说这个阿尼玛沾染了阿尼姆斯习气，也就是说，她肯定被牧师洗过脑，在心目中会崇拜狭义的上帝，有一种被权威控制的需求。那你想，一个妈妈，如果她有男孩，她就会阉割这个男孩，使得这个男孩没有拥有一把锋利的斧子去砍木头，代表着失去决断力和阳刚气质。为什么呢？因为她自己很权威，自己有决断和阳刚，所以就替代了男孩，男孩就无法成长。而对于女孩来讲，一个漏漏的水桶兜不住情感，而乱糟糟的亚麻意味着是混乱。一个充当权威的妈妈，也会让她的女孩反叛，等到真的投入情感的时候就兜不住，就没办法收，就会漏掉，情感会到处漏，投入与权威理性相反的“混乱”的怀抱。至于他们吃的实际上是情结的营养，那个像石头一样的面包啊是情结。情结驱动人们追求一些事物，获得一些发展，进入某种生活，但是它的效率很低。这石头面包就是情结。情结有它积极的一面，它仍然是我们人格的基础，但它会发挥负面的影响，它不是高效率的，不是特别具有支持性的营养。而这个姑娘扔刷子，刷子是干什么？刷子通常是把一个污秽的地方刷干净，也就是说是恢复本来面目的。那么姑娘扔一个刷子，就意味着说要治疗这个水妖，这个坏妈妈，要让她恢复本来的面目。结果呢，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一个人一旦迷失了自我，要再找回自我，就跟爬长满荆棘的大山一样，爬过这座山，也未必就能够真的完全恢复本来的面目。在这种无意识状态上，她仅仅就作为一个任务在完成，就是我必须要爬过去，我才能够抓住那个孩子。并非为了恢复本来面目。那么不成功，不成功就扔梳子吧。梳子是什么呢？也是跟前面那个梳子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梳理她的长发，回顾她的情感历程，把自我的成长史好好地梳理一下，去看看自己的来龙去脉。可是呢，也没有用，因为这个梳子就变成了千万颗牙齿。牙齿是干什么的？牙齿是咬人的，是批评，是咬。水妖还是穿过来了，因为她并没有去发现这个梳子的真正功能是什么。最后小姑娘就扔镜子，镜子是什么？想要水妖看清楚自己。好，水妖想要看清楚自己，水妖爬不过来，因为她没想要看清楚自己，她想要的是毁坏它，因为她有斧子。斧子是什么？斧子恰恰就是男性的，阿尼姆斯的一种功能，是用来做决断的。于是她去拿斧子来把玻璃山砍开了。结果这个时候，由于经历了这么一些障碍，那么这个小女孩、小男孩就逃脱了。那你可以想象，在一个家庭里面，假如说一个母亲真的要把精力花在逮住自己的小孩，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她想要花一些精力恢复自己了，想要梳理她自己，或者去看清楚她自己了，她就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抓住她的孩子。OK，这对她的孩子来说反而是一个福音了。所以我们经常鼓励那些当妈妈的人学习心理学，这样她们的孩子就有更开阔的更好的发展机遇了，不管这些妈妈们能不能学成心理学——这是给人家开个玩笑啊，呵呵，别生我的气。

第三个负面的水妖就是塞壬（Siren）。又叫海妖。塞壬用美丽的歌声来蛊惑船员，船员在听她的歌声时就会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工作，最后触礁沉没。等到沉到海底就都成了她们的食物，成了她们的俘虏。这是海妖塞壬迷惑人的一面，这里面就有比较恶的东西。这个其实是从侧边折射出男人对水妖的恐惧。男人对水妖的恐惧投射放大就出现了海妖塞壬的故事。说到底仍然是男人们没有真正了解和理解水妖，仍然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水妖以水为基地，以情感体验为根本。当然水妖是极为非理性的，容易惊恐，逃避潜入水下，她们会觉得水中才是安全的，她们以江湖河海为家园。但是呢，她们又极为的美丽，令人追慕，念念不忘。妖，是多变而又固执的。她的固执在于她们持有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观念。对于我们这些男人们而言，对于这个社会化的世界而言，她们显得怪诞和不可思议。其实啊，早期的人类在今人的眼里也是怪诞而不可思议的生物。水妖恰恰代表了或者象征着早期人类的情感体验，她们的恐惧，她们的爱，她们的对于彼此的一种需求，在两性关系里面，对于彼此的一种强烈的需求和诱惑。但是呢，她们没有办法有更好的一种沟通形式去了解彼此，特别是在人类的前语言阶段，在没有语言的时候。不过呢，另一种说法是，恰恰是语言反倒造成了障碍。当然后者是一个哲学观点。就最基本的事实而言，语言是帮助人类升华并形成很好的沟通能力的。大部分水妖都是哑巴，或表现为哑巴，如拉法拉、失去声音的海的女儿。当然啦，其实不是真正的哑巴，就像拉法拉，她的哑巴是当时境遇的需要。她是被迫的，她没有受到尊重，她当然有权不开口，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战胜，去逃脱，她成为国王的女俘。当一个男人不了解也不尊重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就只能以水妖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和解脱吧，我想。或者好一点的情况，就像拉法拉那样，让她的男人能够醒悟到，应该是了解对方，珍重对方，去接纳对方的生活方式。最近在网上热炒的新闻，榆林地区的一个孕妇跳楼，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让人极为心寒。我想一个女人需要有怎么样的一种勇气，才敢于牺牲自己的生命和孩子的生命来逃避痛苦，维护自己的尊严。如果真的有一个湖泊，她能够像水妖那样遁入其中，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