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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山易明心理咨询网 >> 理论探索 >> 讲座与报告 >> 意象·弃儿(3)萧红萧军
——易经心理学互联网交流群微课第48次
主 讲:颜 浩(西山) 录音整理:辰悦
2018.7.4
萧红、萧军,在中国的现代文学史上有一定地位,但我们的工作不是就文学方面去做一些讨论和评判,也不就萧红、萧军生活中间的所谓的道德层面做一些评判,我们借用这两个人物做一些心理探索,可能由此而生出的一些体谅,理解会更贴切一些。
在开始之前要简单提一下,关于在文学方面的一些情况。在我看来,他们两个人其实虽然有六年的时间相处和交集,刚开始的时候三观也有很多一致的地方,但是终究来说,他们会分道扬镳,他们代表不同的文学方向。萧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想要去拯救他心目中的劳苦大众,改变旧秩序,所以他最终会走向延安,成为一个革命的文学青年。而萧红的思考可能就超越了这个现实的层面,更达到了人性的深度。所以就当时的时代来讲,萧红既跟她的时代既保持密切的联系,又保持一定的距离,她的作品更重视在人性人情的深度去挖掘,最终她的人生没有走向延安,而是走到了香港。这也是一种现实的象征吧,他们终究还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鲁迅先生也曾经做过一个比较公允的评判,他认为萧军的写作很深刻,但是在才情上,萧红更胜一筹。关于萧红文学方面的一些情况,其实还可以有很多可圈点的地方,但是我想提的是,萧红的第一部小说,它的名字就叫《弃儿》,这是她的处女作。我们往往在处女作里边可以看到作者真实的身影,而在《弃儿》这里边,她确实也是写的是自己的故事,女主人公芹就是她自己。笔名悄吟的反切音也正好是芹。
萧红原名张迺莹,1911年6月1日端午节,出生于黑龙江呼兰县一个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号病逝于香港。在影片《黄金时代》里边出现的第一幕场景是一个小姑娘在后花园调皮捣蛋,捅翻了鸟巢,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其实这是一个隐喻。萧红的一生就好像是捅翻了鸟巢,她离经叛道,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反对封建纲常。萧红所处的时代,也是大厦倾覆、民族危亡的时代。就萧红的家庭而言,虽然是一个地主家庭,可是也已经家道中落。他的父亲主持家庭经济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的宽裕了。父亲的性情是吝啬的,情感是寡淡的,人际是疏离的。而她的母亲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在萧红心目中仅存的早年的温暖来自于她的祖父。影片中有这么一个镜头:祖父非常温柔地摸着小女孩的头说:“快快长吧,长大了就好了。”一个小生命确实很稚嫩,在那样一个年代,那样一种生活里面,祖父期待她快点长大,成为一个成年人,能够独立地去展开自己的生活。长大以后的萧红确实是一个叛逆的,个性倔强的女生。当母亲撒手而去,父亲又冷漠疏离,萧红其实在心理上已经成为弃儿。
第一次离家是十九岁,十九岁的时候,她跟表哥私奔,去到了北平。但是她的表哥,陆哲舜却屈服于家庭的压力,又丢下她逃回了老家。在北平生活无着的萧红,没有读完她的大学就不得不回到了呼兰。而父亲觉得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跟人私奔是一个极其丢脸的丑闻,没有办法继续在呼兰生活了,萧红到家的当天夜里就把全家人赶上了大车,举家迁回阿城。萧红无法在家里边继续地呆下去,二十岁的时候,她再次出逃,逃到了哈尔滨,过上了孤苦漂泊的生活。在生活无着的情况下,她不得不去投靠自己曾经要逃离的婚姻,就是她的未婚夫汪恩甲。汪在哈尔滨当小学教师。由于萧红是带着所谓的丑闻投奔汪恩甲的,汪家人早就退了婚,不要这个媳妇了,拼命地反对。汪恩甲一开始也还是善良地接纳了萧红,给了萧红一段生活的空间。但是由于汪家持续的反对,汪恩甲最终也扛不住了,再加上他和萧红个性上的冲突,有一天早晨汪恩甲谎称回家拿钱,从此就人间蒸发。他抛弃了萧红。这是萧红第二次被她亲近的男人抛弃。他们共欠旅店六百多元,旅店老板就把萧红赶到了阁楼仓库里居住作为人质,此时萧红已经怀上了汪恩甲的孩子。
生活无着的萧红写信向报馆求援,报馆的主编老费等几个文人也是一筹莫展,他们囊中羞涩。在报馆工作的萧军,人们称萧三郎,他代表老费给萧红送几本书,去看望萧红。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结果却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相谈甚欢,彼此倾心。但是表面上这两个文人倾心相交,背后的真相却是萧红已经走到了绝境,萧军的出现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须要抓住。萧军对于这段会晤在很多年之后,是有所美化的,写得很诗意。但在当时,萧军究竟是被萧红的才华所吸引,还是被萧红的女性魅力所吸引,很难评说。因为此后多年,萧军对萧红的写作在公开面上很推崇但私下里在朋友间多持批评否定态度。
在影片中有一个场景,萧红问萧军:“你在爱情方面的观念是什么样的?”萧军说:“爱便爱,不爱便丢开。”萧红追问:“若是丢不开呢?”萧军犹豫了片刻说:“丢不开就任她丢不开吧。”这段话其实也是注明了他们俩之间的情爱关系,萧红将成为萧军丢不开的红颜知己,不仅丢不开,而且一生都绕不开,在文化界二萧联袂已成风景。但在现实层面上,除非萧红决定离开,他们就只能在一起。那为什么是这样的呢?其实还有一段对话值得注意。当萧红介绍自己八岁丧母时,萧军说:“我的母亲在我两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家庭暴力,被我父亲打了一顿,自杀了。”萧军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很淡漠,好像在说别人的事。那么在这里其实一个关于弃儿的画面再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萧军被他的母亲抛弃了。母亲因为无法忍受家庭暴力,竟能够舍弃两岁的儿子。萧军比萧红是更为严重的弃儿,因此也是更少自知的弃儿,更受弃儿原型摆布的弃儿。萧军问萧红:“你自杀的条件如此的充足,为何还眷恋这个世界?”萧红说,这个世界有一些事情她放不下来,她感受到了人的苦难,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萧军这么问,便是自我投射。
萧军后来在回忆这次会面的时候,他说自己几次要走没走成,几次想要拥抱却也未能。在电影里边,萧军把自己回程的车费五角钱留给了萧红,说“买一点吃的吧”,然后自己步行十里回家了。第二天萧军就再次冲过来,他们两个就激情地上床,直到精疲力竭。可见在萧军这,萧红成了他安放灵魂的地方。他也注定要在萧红这里打磨耐性,盘桓难去。这个两岁就被母亲抛弃的男孩,他一生的宿命就是要追寻母亲。萧红是众多母亲的影子之一,萧红在思想上、情感上很多的地方与萧军共鸣,成为萧军的容器,所以可以理解萧军会如何地依恋和无法摆脱萧红。反过来呢,萧军的出现,对于萧红而言,就如同拯救了她,所以就当时的情形看,若没有萧军,萧红能不能继续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萧红体验到了母亲的因病去世,父亲的冷淡疏远,萧军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就相当于是一种抚慰和治疗,所以他们注定要相伴同行在人生的道路上,这两个弃儿都转化为对方的行人了。
洪水来了,给了萧红一个机会逃出旅馆。随后萧军带着萧红在哈尔滨找到一个小旅馆同居了,萧红临产的时候,萧军把她送到了医院。当孩子推到床前的时候,萧红非常惊恐地说“不要不要”,她的反应完全不同于常人,她是多么的恐惧、害怕生出来的孩子回到自己的身边。这些情节都真实地出现在她自己的小说《弃儿》里,最终这个孩子送给了一个门房。他们也没有钱来交住院费,医院在屡次催费无果的情况下也就放弃了,没有再去向他们收取治疗费用。
萧军和萧红刚刚开始他们的共同生活的时候,是极度地贫困和挣扎的。后来萧军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生活才有所改善,他们才有余力通过文学的创作,接近并回到了文学的圈子里。在贫寒的时候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的萧红和萧军,迎来了他们手头有点宽裕的,相对来说小资一点的新的生活方式。但是这个时候萧军认识了从上海来的一个女孩,萧军和萧红和那个女孩经常三个人一起出去活动,渐渐地萧军和那个女孩变得更加的接近,而萧红常常一个人留在了家里。萧军到萧红身边的时候就抛弃了她的妻子许氏,萧军和萧红在一起的时候又开始出轨上海女孩。这个地方已经初步看到了萧军很难在一份情感里边坚守下去。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他完全不了解自己的母亲,这其实也意味着很多不同的女性都可能成为他或者勾起他关于母亲的想象。(在影片《萧红》里则描写了萧军对家教女房东的出轨。)
而萧红抛弃了自己第一个亲生的孩子,她和汪恩甲的那个女孩儿,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到作为一个弃儿,在命运上的一个问题。弃儿附体者往往无力承担自己的命运,要把这个命运转嫁出去。那么在这个系统里边,刚出生的小孩儿无疑是最容易被按上一个身份叫弃儿的,所以她的第一个孩子就被“弃儿”而离开了。就好像说她把自己弃儿的这个命运分出了一部分,让这个孩子来承担。但是这样一种冲动,或者说这样一种无意识的动力的表达,所能够带来的焦虑的缓和只是暂时的,它就像一颗种子一样会再次生根开花结果,会轮回。精神分析叫强迫性重复,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在《弃儿》这个小说里边,主人公芹,就是萧红她自己,告诉蓓力,蓓力指萧军,“孩子给人家抱去了”,她的眼神是刚毅的。蓓力愣在那,然后安慰芹说:“这会我们没有挂碍了,丢掉一个小孩儿,是有多数小孩要获救的目的达到了。”作为萧军来讲,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并不希望萧红生下一个孩子成为他们两人生活的拖累,影响他去追求所谓的拯救万万人的革命事业。而萧红认为自己无力养育这个孩子,她也没有信心能够给孩子一个幸福的未来。孩子真的会是一个包袱,一个拖累吗?很多生过孩子的人可能都会有这样一种疲惫感,影片后面鲁迅就曾经说过:“孩子生下来看着很可爱,但是真正带的时候也十分的费力。”但实际上,孩子代表希望和未来,他会给这个家庭带来生活源源不断的动力。从我们的易经体系里面来说,“子孙生财”,代表的是孩子这样一种能量场会吸引财富到来——当孩子小的时候大人要拼力养育孩子而挣钱,当孩子长大了就会拼力挣钱回报父母。所以,如果他们真的把孩子留下来,未必就活不下去,他们有可能会活得更好。事实上他们也正处于一种从低谷向上的发展和成长期,他们果然也就日渐活得更好了,可惜,当他们活得更好的时候,那个孩子却已经是别人家的孩子,到后来也就下落不明了。
他们作为进步文化青年接近了中共地下党的罗峰等人,在东北伪满统治下进行地下抗日活动,被特务盯上了。于是罗峰等地下党就决定要把萧红萧军转移出去,因为他们不是党员,这体现了GC党对文化人的一种关心。萧红和萧军被转移到青岛,现代的文学史评论家们普遍的都同意说:青岛的半年生活,对于萧红萧军来讲,无疑是真正的黄金时代。他们过得自由舒适,没有经济压力,而且有一些单纯的好朋友,他们可以把很多的精力放在文学创作上。
但是当青岛的地下党组织也遭到危险的时候,萧红和萧军通过联系鲁迅,给在上海的鲁迅写信,最终他们就来到了上海。鲁迅十分看重来自于东北的萧红和萧军,对他们做了重点的扶持,甚至从自己的收入里边掏出钱来资助萧红和萧军的生活。在电影里面我们也看到了生活清贫的萧红和萧军和衣冠清华的鲁迅、许广平之间的明显的对比,鲁迅是功成名就的文化界的旗帜,生活很滋润。当时国统区文艺界遭受了国民党独裁统治的一些压力,左联处于一种风雨飘摇的阶段,影片中聂绀弩介绍了左联在当时上海文艺界的一些情况。萧红和萧军到达上海以后,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然后萧军又出轨了。倍感孤独,并且身体也不大好,经常贫血的萧红由于苦闷无处可去,会经常逗留在鲁迅的家中。鲁迅以一个父亲般的胸怀予以包容和接纳,虽然偶尔许广平也会觉得无奈。此时的鲁迅其实也因为肺结核,病情在逐渐加重中。
由于萧军出轨带来的人际困扰,萧红非常痛苦,希望出去散散心,鲁迅让自己的友人黄源送萧红东渡日本,因黄源的夫人许粤华在日本留学,她可以照顾萧红。萧红在日本期间,尤其是在许粤华因为父亲的破产回国,她独自一人滞留东京,其实过得十分的孤独。她经常给萧军写信,情感难舍,萧军却在自己的新爱中羁縻。当鲁迅去世之后,黄源和回到上海的许粤华、还有鲁迅的学生胡风,以及萧军等人为鲁迅治丧,夜里边为鲁迅守灵。就在这样一个时候,萧军却狂追黄源的妻子许粤华,并且让许粤华怀孕引产。
美国学者葛浩文在《萧红评传》里边说:相对来说,萧红也就在青岛短短的这个半年中享受到一些人生乐趣。实际上事实就是这样,当他们到了上海之后,虽然由于鲁迅的鼎力支持在文坛上萧军萧红都开始大放异彩,但是他们两人的共同生活却每况愈下。电影里边甚至出现这么一个镜头:萧红正在挪一个非常沉重的米袋子,而萧军却躺在床上,只当没看见。实际上萧军的身体很强壮,他是奉军的陆军学堂经过军事训练出来的一个学生,体格很健壮,很具有激情,而萧红的身体比较虚弱。
但是他们俩情感之间的一种牵绊,肯定还有一些尚未释放的能量。所以为了结束跟许粤华之间的婚外情以及丑闻,萧军决定接萧红回国,但是萧红回国之后知道这一切,他们的情感裂痕更大了。一个新的机会出现了,山西抗战需要招一批青年去做抗日宣传工作。于是很多左联的年轻的文艺青年就组团北上临汾,其中也包括萧军和萧红。他们到了临汾,在临汾遇见了丁玲。后来东北的端木蕻良也来到了他们这个团队中。端木也是东北作家,他们三人很亲密,甚至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但是临汾的工作在日军的强大攻势和压力下很快就难以为继,萧军决定要留下打游击,其实他是想要借此机会跟萧红分离,苦于一直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萧红等人都愿跟随丁玲去延安,但是他们停留在西安待命。没过多久萧军也来会合了,那么看来他的打游击也没打成。但在我看来,可能他心理上对萧红依然难以割舍。影片中表现说,此时的萧红和端木蕻良之间产生了一定的这个情愫,尤其是端木蕻良,爱上了萧红,在追求萧红,萧红尚未答应。但在史料里,萧军说:萧红从来没有过婚外情,而是自己对不起萧红。终于到了分手的一刻,萧军跟随丁玲去了延安,萧红和端木蕻良去了武汉。萧红是在和萧军真正分手之后才接受端木蕻良的,从此,“二萧”这对相伴六年的弃儿就再也没有见面。
在武汉,萧红与端木蕻良结婚,但是,她怀的孩子却是萧军的。吊诡的事情发生了,萧红再一次怀着前任的孩子进入了后任的怀抱,这意味着这个孩子和前面那个孩子一样,在胎儿期就被父亲抛弃了,并且还即将迎来被母亲抛弃的命运。柔弱的孩子啊,承接了父母双方的弃儿的宿命,多么可怜!
武汉面临沦陷,逃亡重庆的轮船是一票难求,萧红通过关系搞到一张船票,她让端木先走,端木就先走了。相对来说,从个性上讲,萧红是一个大胆、真率、直接的、敢担当的人;而端木呢,是比较柔弱,温和。端木和萧红在一起的时候,端木基本上都是听萧红的。也有人说萧红和萧军没有办法继续生活下去,是因为个性上的冲突。萧军是大男子主义,比较强硬,而萧红又比较倔强,所以两个人经常难以和谐。但是我们细细地观察,却能发现,在萧红和萧军的关系里边,很多时候萧军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急迫地扑入萧红的怀抱,很快又被别的事情所吸引,然后又回到萧红的怀抱,无意识层面就像一个要不断地试探母亲底线的婴孩一样,去确认自己不会被抛弃,但在意识层面又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自己完全处于霸道的掌控者地位。因此萧军对于弃儿的防御,就是成为一个抛弃者。而萧红对于弃儿的防御,却是成为一个坚守者,她在每一段情感里边都尽可能地坚守下去。但每一段情感的开始,都只会在她心理的低谷,都需要抓一根救命稻草来让她的生命能够持续下去,以便给自己一片安静的空间,可以写她的小说,维系她的精神生活。
武汉沦陷的前夜,萧红终于得到一个机会,可以赶上一条船离开武汉。但是她挺着大肚子,拎着行李快到码头的时候,她摔倒了,而船开了,她没有赶上。没有人去扶她,她在通往码头的路上躺了一夜。次日早晨,一位伤残的老兵把她扶了起来。而在史料中,是一个船工把她扶了起来,电影做了一些改编以突出时代背景。然后萧红就来到了朋友白朗家,在一个叫白沙小镇的乡村卫生院里,等待生下孩子。她生出了一个健康的男婴,然而三天以后这个男婴失踪了。萧红说他是发烧抽搐死了的,但是尸体呢?她似乎没有能力从病床上爬起来去抛弃自己的亲骨肉,但是这个小男孩真的就不知去向了。总之萧红再次抛弃了自己的亲骨肉,也再次错过成为一位母亲。
她辗转到重庆与端木会合不久,他们就南下香港。萧红到港,受到当地文化界的热忱欢迎。在港两年中萧红完成了《呼兰河传》,期间与端木的夫妻生活也出现问题。端木不太会照顾人,性格依赖,家事都要萧红做主操心,萧红身体不好,还拼命写作,当然力不从心。当日军进攻香港的时候,她已经病倒了。在她住院期间,日军占领了香港,她不断地转院以躲避日军对于医院的接收。有一位东北的年轻作家骆宾基滞留香港,常来看护,端木经常把萧红托付给年轻的骆宾基,自己外出奔波联络关于萧红的医疗或撤退事宜。各界友人都在忙于撤离香港,有一次端木外出长达四五天杳无音讯,躺在病床上的萧红以为端木就像汪恩甲那样不告而别了,他却仍然回来了,带着两只苹果。萧红对端木非常不满。由于庸医误诊,萧红病情加重,最终到了弥留时刻。
自从二十岁离开家,直到三十二岁去世,这十二年里边,萧红一直在漂泊之中,居无定所,这也是一种行人的生活。弃儿与行人之间的转化在萧红身上完成了。行人要想走好他的人生道路是需要结伴的,陪伴萧红一起行走的重要的人有两位。第一位是萧军,第二位是端木蕻良。萧军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位。在萧红和萧军的关系里边,充满了激情和冲突,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弃儿既相互扶持,又相互折磨。萧军在生死线上拯救了萧红,萧红在情感层面上也多次拯救了萧军。但是弃儿的宿命依然在他们两人的关系里边爆发成为一种灾难,萧军最终还是抛弃了萧红,萧红不得不抓住端木蕻良。在端木蕻良和萧红的关系里边,端木是个有着大家庭背景的公子,性格柔和但依赖性强,更多需要萧红照顾而难以照顾萧红,他打心眼里敬重萧红。在萧红萧军的关系里面,一开始虽然说萧军以拯救者的面目出现,但实际上他们彼此是平等的,都是两个穷光蛋,落魄青年。但在萧红和端木蕻良的关系里边,萧红似乎拥有某种主观心理上的优势,她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对端木越来越失去信心。而端木蕻良更像是萧红的载体,只是这是一个柔弱的载体,他并不能够完全的容纳萧红的厚重,凄绝。在影片中,萧红认为跟萧军相处是一个问题,端木蕻良是另一个问题,如果她真是这么说的,那么可见萧红对于自我的审视也是不足的。我们知道问题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问题是存在于关系中的,是两个人的。从文学成就、社会地位来看,端木蕻良在文学成就上并不亚于萧军,在社会地位上可能在早期不如萧军,但在后期也难分伯仲。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终安葬萧红的是端木蕻良。弃儿需要行人的拯救,这是一个原型意义的画面。你们可以想象,当一个孩子被抛弃在某一个角落,肯定是一个经过的人发现了他,抱起了他,他才能活命。所以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情境,弃儿由行人来拯救。萧军和萧红,彼此都担当了对方的行人。而端木蕻良则担当了萧红的行人。端木蕻良是否是一个弃儿,这个不能下结论,就是他的弃儿情结有多强,不能下结论,因为我们并不了解端木的身世。但是从端木和家人亲友的联系的密切度,从端木个性的温暖、柔弱,大概来说,他不是一个弃儿情结很强的人。
弃儿是人人都有的一个原型,是否爆发为情结,常常跟我们早年的客体关系有关。比如说一个孩子生下来,没有及时地送到母亲的怀中,或者母亲、主要的扶养人离他而去,这样一些创伤性的事件就容易导致弃儿原型的爆发,在内心形成弃儿情结。弃儿情结在人生中逐渐地成长和活跃起来,就会转化出弃儿人格。而为了应对弃儿人格、弃儿情结所带来的种种心理和人际的困扰,当事人会选择离开自己原来生活的地方,带着美好的想象和激情去一个新的天地,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但当他耗尽了新天地新境遇的善意,面对其局限和不足,就又掉入了弃儿情结所构建的情感深渊了。他会酝酿再一次出发,寻求更美好的世界。就这样,他成为漂泊的行人。
萧红临终的时候,在香港的圣士提反医院,一个法国医院的临时医疗站。她去世以后,端木蕻良把她的遗骨埋葬在医疗站后山的某一株树下。很多年之后,他故地重游,试图找回萧红的遗骨,但是岁月漫灭,他已经无法确认究竟是哪一棵树了。他建国初曾将萧红遗物迁葬广州银河公墓,即使在黑暗的红色恐怖岁月里也尽量坚持年年祭扫。萧红若地下有知,会不会觉察到自己对端木有所误读?
诗人戴望舒曾经在萧红的墓前写下了一首诗: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他用红山茶来比喻萧红的生命。红山茶是多么绚烂热烈的一种花呀!如果我们从文学、从生命力来回看萧红的一生,她真的就像是一株怒放的红山茶。她为我们留下了很多叩问时代心灵的作品。由于意识形态的一些影响,萧红的作品长期没有得到重视,但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渐渐地人们意识到,萧红真的像鲁迅所说的那样,她是那个时代非常了不起的一位女性作家,在文学上造诣极深,天赋极好,真的不愧于“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这种赞誉。她的英年早逝,也可以说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一大损失。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她的英年早逝,也好像是她人生的一个注脚,注定了让她的生命绚烂地绽放一回,然后匆忙地收场。你很难想象,如果萧红撑过了抗日战争,撑过了解放战争,她会去台湾,还是回大陆?或者留在香港、或去美国?如果她回大陆,她又会经历一些什么样的命运,看看萧军、端木、骆宾基就知道了。
今天这个报告呢,全当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谈论萧红和萧军,也许不够全面,也不够深入,还不足以成为一篇纪念性的文字。那就先到这里吧,谢谢各位。
互动交流:
王红梅:刚刚看完这部电影,心情很不好。坚强勇敢、才华出众的美丽女人,一生谱写的悲歌,荡气回肠,而她的作品却那么美,回味无穷。
王红梅:(合掌)颜老师
乐活怡馨:(玫瑰)感谢老师!(合掌)听完老师对萧红一生的娓娓道来,对弃儿的理解更立体了!(玫瑰+茶+西瓜)
木木女:(玫瑰+西瓜)
Diana Fei:感谢老师!(合掌)听完老师对萧红一生的娓娓道来,对弃儿的理解更立体了!(玫瑰+茶)
彩凌韵:(玫瑰)
王红梅:《萧红》电影宋佳演绎的更精彩。
ly:《黄金时代》过分关注萧红的情感纠葛,对其才华和文学贡描写太少。叙事手法也不流畅,片段式的描述。象看一个个折子戏一样。
西山老师:对《黄金时代》确实有很多的不满意。但是也不想吐槽了,就这样吧。
乐活怡馨:(大笑)很喜欢片尾花园的那一幕,哪一段对白很有深意。我家有一个大花园,花园里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的天使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黄花,愿意结一个果,就结一个果。我都不愿意,就一个黄花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偏偏每年这后花园都要封闭一次。秋雨之后,这花园就开始凋零了。黄的黄,败的败,好像很快似的,一切花都灭了,好像有人把他们摧残了似的。
乌鸦: 好丧,看着热热闹闹,其实零零落落
乐活怡馨: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的走,那自由也就是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了自然的。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的,就拖着离开了这人世的世界了。萧红的一生仿佛就是这花,我可以明晃晃的,也可以黄败凋落。多羡慕黄瓜的自由和任性,完全的顺应本意的活着。但是自然的力量,谁也无法抗拒。
辰悦:@乐活怡馨 (赞)
乐活怡馨:语音输入有错别字,大家凑合着看吧(偷笑)
星云上的双鱼:花自凋零水自流。不同的视角去看,感受也不一样。花和水都顺应自然,自自在在的。这样,也不错。如果怀着不同的心情去感受,可能又是惆怅满怀的吧。
乌鸦:很好奇“萧红”这个名字是作者自己自主的选择,还是某些外部的原因作用的结果。萧红既不是她的本名,也不是她唯一的笔名,很多重要作品出版时并不用这个名字,与“萧红”联系在一起的“萧军”并不是陪伴她走完最后一程的人,也不曾是她的丈夫。
奶茶:感觉人既脆弱,又顽强。
乌鸦:在对的人面前脆弱,在错的人面前顽强。
奶茶:那是应不应该遇到对的人呢?对的人又能一直对下去吗?
乌鸦:这是个问题
乐活怡馨:遇见什么人,这都是他的命。
西山老师:另一部电影《萧红》可参看
乐活怡馨:(抱拳)好的@西山 老师,回头找来看看。(大笑)
凌舒:@西山 @乐活怡馨 (玫瑰)
奶茶:找找《萧红》,谢谢老师(微笑)
金锦.雨达:@西山: 夜深人静时,爬楼认真仔细听完了颜老师对《黄金时代》的解读,……,从心理学层面上来说,颜老师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对片子里的人物有这么多深刻全面的心理剖析,带给我的是满满的收获!感谢颜老师!!!(合掌)
辰悦:萧军说“爱便爱,不爱便丢开”,虽是忠于感受无可厚非,但是丢开却不够体贴,曾经爱过也要温柔以待吧,可能真是怕被抛弃的防御。妈妈的离世在他看来是不爱他了,他心里会想:妈妈不爱我,就把我丢开。无意识里认同妈妈,就会把自己被抛弃的痛投射给另一个生命体。如果不认同妈妈,真正地承受弃儿的痛,可能真的太不容易了。
王红梅:同意@辰悦
辰悦:@王红梅(抱拳+玫瑰)
辰悦:萧红面对她与萧军的孩子那么恐惧和害怕,这是为什么呢?
乌鸦:弃儿面对弃儿的弃儿
乐活怡馨:无法承担
辰悦:无意识中觉得无力承担?会不会她觉得自己对于原生家庭来说就像瘟神那么可怕?对于母亲的去世,会不会有种内疚与自责?
西山:电影《黄金时代》倾向于萧军的视角读萧红;电影《萧红》倾向于端木蕻良的视角读萧红。需要综合比较参看。萧军的视角取景和细节都更真实一些,八路味更浓烈一些,也隐约有对萧军的宽容和辩白,甚至说他去延安之后有一段相守一生后代众多的婚姻,其实他在那段婚姻中仍然频频出轨,依旧带着弃儿的症状,甚至在政治上也经历被抛弃之痛;《萧红》中端木的视角取景和细节更浪漫味一些,上海小资味更浓一些。但对萧军的戏份里有过多道德谴责,在萧红临终前就其作品版权的遗言做了特别的交代,也有为端木辩护的成分,另外,还表现了端木是承受萧红的歇斯底里情绪的那个人,似乎并无太大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