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外传另篇

南阳刘子骥饱读诗书，六艺娴熟，更兼克尽孝悌，声名卓著。考妣既丧，厚其葬，家产荡尽，妻亡归，遂落魄，鬻字为生。里长老荐之于令，令荐之郡，报诸南阳，王置若罔闻。王喜食活肉软骨，武陵山左屠户夏侯瘟日献驴尾三根，如是三年，举孝廉，旋令山左。世道沉沦，王风不古，士民咸困。子骥高尚士也，不得富贵，每弹铗悲歌，有以怨也。尝退而谓但得净土半亩，明竹三围，清塘一口，好书百卷，平生足矣。然疏于农桑，不屑工役，邻人久之，乃厌而轻之。

武陵有渔者出自桃源，白其见闻。山左令夏侯瘟遣兵索之，使引道，欲建开疆之功于朝廷，迷失其途，遂寝其事，杖渔者而逐之。子骥闻之，思亲故乖违，吏强兵横，为生日戚，前路渺茫，毋宁信其真实，为终身计。乃尽易其草庐余物，得梁肉若干，往视渔者，旦夕侍奉。渔者股创得愈，感其诚，偕诸深谷，千仞之下有桃花幽潭焉，曰：底有穴，潜行百武，别有洞天，是桃源也。然此去吉凶未卜，君其三思。子骥转念归必为乡人耻，乃慷慨赴水。百步之外，洞见幽光，出水索道，未及半里而豁然开朗。但见阡陌纵横，晴川历历，渔者所言不谬也。其地方百里，逶迤群山之中。其民性醇厚，衣冠古朴如秦人，因渔者故，知其晋人，好而客之。

子骥展平生才学，教化文墨，桃源之民喜而礼之，以绝色者颜氏女如玉妻之。良田秀竹，清塘精舍，夫妇敦伦，甘之如饴。

然数月之间，晋民逃亡及好事者踵至，众皆以渔者泄密，恐王化不远，聚长老而议曰：吾辈自秦以降，久与中土隔绝，孳育蕃息，迨有今日。今顽鲠小子，多因晋人而思欲外窥，如晋人之窥我者。天道久必生变，须虑万全之策。或曰刘子骥智者也，请计焉。

子骥与焉，踌躇三思，终以通晋为是。何也？甲：晋，上国也，若献桃源乃封侯之功；乙：桃源之运，如衣锦夜行然，无以矫故人乡里之轻；丙：桃源既曝，祸将至，夏侯瘟故事也。不若径达于王，岁贡米帛，或可保安。众无计，共推子骥执牛耳。子骥乃召新进晋人之好事者，与之竹书，使之于南阳王。

王览书，怒曰：武陵孤之封也，岂容化外小邦自肆山中！竖子犹南阳之氓，其罪当刖，敢望万户侯乎？使山左令夏侯瘟领桃源郡守征之。瘟尽汲桃花潭，改其水道，筑关守之，纵兵入涵，桃源遂成通衢。子骥尚以王使来，率诸里长老出迎。瘟执之，尽没其家，夺如玉为妾。以索贯诸里长老献俘南阳，王尽坑之，报于建康，帝嘉其功。

王命索子骥急。瘟以如玉故，恐王察其私，拟托言遇匪，阴使人间道追斩子骥，吏拒失手，碎其槛，子骥亡入深山。无奈，以吏之首进王。越明年，瘟塞其涵而称桃源王，王役工匠十万凿其山，以栈道入，族瘟，屠桃源几无噍类。桃源无险可守，乃置武陵郡。

子骥之入深山也，与猿猱偕，皓首银髯，不复人生，得终天年。

笑史氏吴人颜浩曰：此事漫灭，近日有荆女谓爱书者穷其典藏，托引神怪，作聊斋故事，阅而感之，商兑未宁。愚以为人性多欲，司马氏著《通鉴》不讳其祖恶，吾人不妨虚构桃源兴衰，以警示世人云。阅者切勿以信史观之。辛巳初夏日午时于无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