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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帝国(上)(3)(3)
时间:2019-03-21 点击:
3、巴中运河
“陛下,刘进回来了。”黄门郎元宏禀报。
“快进来。”司马蓉正在灯下批阅奏章。
“奴才叩见皇上!”刘进一进御书房就伏身叩拜,他的提花绿缎子锦袍上的灰尘很明显。这个三十多岁的忠心太监,出发的时候是微服潜行,而返程的时候却是亮明身份骑驿传快马回京的。不管皇上是否还关心他的大名之行,他决不怠慢皇上交代的事情。
“快平身,事情办得怎么样?”皇上的心思显然不全在奏章上,他对着尚书房呈送的一篇关于京师九门提督孙亮申请增加办公费预算用来聘用一个专门负责食堂事务的主馔小吏的报告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他不时起来踱步,到书架上抽书,随手翻翻读几行又放回去,换一本,还是如此。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深沉地思考国家大事。负责起居注的内史官赵光写道:“戌时,帝频起览书,若有疑思。”其实不然,皇帝对一些琐碎的公务早已很厌倦,类似这样的公文很可能会石沉大海。他甚至有意要让它束之高阁。
“请陛下过目。”刘进解下背后的锦袋,抽出一个卷轴,双手呈上御案。苏帝展开卷轴,见是一幅竖抱琵琶的仕女图。图上女子神情十分清雅,樱唇微启,眼神含蓄着感激的光芒,仿佛欲言又止。端正的坐姿,温柔的肩膀,俏薄的青纱勾勒出曼妙的身形。可爱而不可欺,可怜而不可轻。苏帝被画中人深深吸引住了。半晌不出声,只是盯着看。刘进轻声提醒:“旁边的诗是宋姑娘亲笔所题。”苏帝目光移向卷侧:
“青青陌上草,枯荣不敢辞。
泠露谢岁恩,曛风承天意。
容妾焚陈香,爰君颂新诗。
大名千嶂外,天尽知音稀。”
“唉,真是个才女!与之唱和倒是颇为快意!只是,她若再刊刻一卷出去,天下人岂不要闲话我是风流皇帝了!咳!”长叹一声,复又目不转睛地端详宋青青的脸庞,心中升起无限的怜惜和惆怅,这种情感让他胸肋胀满,隐隐作痛。
片刻,苏帝却说:“收起来吧。”竟往寝宫走。
刘进很茫然地卷上图轴,这就算完了?也不交代收了放哪里。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带回御画房,就丢在一只闲常放裱好的卷轴的大花缸里。心里老放不下这件事,但皇上却似乎再不提起。
然而苏帝内心其实已经起了很大波澜。当初心念一动心血来潮的决定,如今要停也停不下来了。“容妾焚陈香,爰君颂新诗。”你招惹了人家,人家可认真当回事了,愿意跟你交往,甚至隐含着挑战。千山万水,一往一来,彼此已经心仪。人家还“枯荣不敢辞”,听上去是消极被动听凭摆布,骨子里却是积极主动担当命运。自己作为一国之君,难道倒要做缩头乌龟不成?再,面对这样一个弱女子,我难道不能给予一些帮助吗?那岂不跟司马长卿那种浮华之人一样?一夜竟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次日早朝颇为疲乏。几乎没在意大臣奏了些什么,直到工部侍郎颜浩奏本提到“大名”二字,他竟一下子醒过神来,突然打断:“大名如何?”
倒把侍郎给吓着了,嗑嗑巴巴地说:“臣刚才说到大名镇守使南巴亲王殿下报来喜讯,修通了三巴道巴中沟运河,将青衣江与亚鲁河经由巴中地峡和胭脂河相连接。此举可谓功在千秋,利在当代!如今啊,”侍郎理顺了气,因皇上关注他的奏章而得意地四顾同僚,“从两江道天府城坐船到咱京城就不用走南北大运河绕道了,可缩短一个多月的行程啊!”
“哦!”众大臣都显得兴奋起来了,甚至开始打趣一个籍贯两江道的素来俭省清寒的翰林说回家可以省钱了。
“这巴中沟运河可真不容易修啊!”侍郎继续说,“三巴蛮荒之地,山高林密。这水要让它往上流才能翻山越岭啊,是不是?”
“那怎么成?”众官奇怪道。
“加闸、回注!”他俨然是水利权威。
“好了爱卿,下去再议吧。”苏帝打断他。这倒让他想起两个人来,南亲王司马熏和莲花书院主持云仿吾。他们是他童年和少年时代最重要的伙伴,也是青年时代政治上的最得力的助手。他们俩都在大名。除了南亲王还能每年一朝见见面外,云仿吾可是差不多有八年没有见到了。除了叫他们来,难道我不能去吗?很多年没有出皇宫一步了。
下朝以后,独自坐在书房里叹气。信步走走,就转到隔壁画房,刘进正在临摹八百年前名画家萧庸的《寒林古刹图》。正要起身请安,苏帝忙摇手,又转出去。到翠微亭坐一会儿,却嫌知了叫得心烦。堪堪又踅到了画房旁边,心里奇怪。日头靠午了,小黄门寻来催他进膳。到花厅坐下,面对满桌珍馐,全无半点胃口。韩皇后问他:“皇上龙体欠安?”
“只是心里有些莫名烦恼。”对韩皇后他是很尊重的,他的这位结发妻子长他三岁,是大兴帝为他挑选的北海道渔村教书先生的女儿,出身十分贫寒,但为人非常忠厚,已经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了。当年陪同大兴帝出巡选儿媳妇的天下第一归藏大师皇家筮史袁庚说此女宜子,大兴帝立刻就看中了。大兴帝经常喜欢不按规矩做事,但确实做对了。韩皇后的确是中规中矩的人,为人低调,宫里宫外没有说她不好的。她就象这皇宫里的空气一样,需要但不被关注。奔五十岁的人了,身体已经发福,每天闲得无聊就侍弄花草养生,从没有一句抱怨和责备别人的话出自她口。
“陛下气色不好,想必没有睡好。”
“正是。”
一个不再问,一个不再说。稍坐片刻,喝茶漱口,皇后念叨道代王的儿子司马雄狮刚从北地来,这个十岁的孙子是如何地精壮顽皮,马术非常好,这些日子缠着兵部的教习天天贪练马球。苏帝不觉展颜一笑。他十分喜爱这个性格很开朗的孙子。他的大儿子代王司马彪很象他父亲大兴帝的脾气,因此不被他喜欢。大兴帝曾剥夺了他太多的童年欢乐。司马彪从小就不喜欢读书,而是挟了弹弓偷跑到上林苑打鸟去,稍长就往侍卫堆里扎,舞刀弄棒。于是在建文十二年司马彪十四岁的时候,苏帝跟云仿吾一核计,就让他娶了十七岁的野麻台公主,兼领了大漠经略使的职位,赶到代国去“就国”了。顾名思义,他的任务是跟刚刚即漠北可汗位的赫奴打仗。没有立司马彪为太子,多少有些说不过去,这也是司马蓉心里的一个暗结。司马彪知道消息以后只是大哭了一场,依然驰骋沙场杀敌去,让做父亲的很过意不去。于是苏帝对长子的厌嫌也就冰释,加倍地喜爱起这个虎头虎脑的孙子来。
苏帝回到御书房,将就在卧榻上午睡,依稀见孙子来到榻前摇他的手,揪他的胡须,要他一起去打马球,他说他不会打,老了,孙子说老了也能学。恍惚间云仿吾坐在囚车里嘲笑他说你知不知道巴中沟的设计原理:加闸、回注?年龄不是理由,马球照样可以打。用闸抬高水位,终究是为了放出去。水能爬山,时光就也可以倒流。转眼间云仿吾的眼神变得哀怨,楚楚可怜,那脸变成那画中人的,披头散发地喊道:“夫君救我!”渐行渐远。他要伸手去够,发现竟然是自己在槛车里,动弹不得,眼见得孙子又从马上坠下来,急得大叫一声,翻身掉到床下。
小黄门和刘进等人听见叫声,慌忙进书房扶他起来。他开眼看四周,原来只是做了一个梦,长舒口气。命刘进派人去南校场看看孙子有没有出事。刘进出去。
加闸?回注?时光倒流?那也必定是个很艰难的过程呵。他起来活动筋骨,不觉又进了画房。趁刘进不在,他搜寻一番,找到了那个卷轴。
三天后早朝散了,他把雷震、韩寿根和工部尚书宫喜延、侍郎颜浩四人请到花厅共进早餐。他问颜浩,是否用闸抬高水位的方法让船跟着水爬山的,颜浩说皇上圣明。“那么回注呢?”苏帝问。
“假设从低到高有三道闸,船进第一道闸后合闸,后两道开闸,上水下行抬高船身,然后关闭后两道闸,却用支流将第三道闸后的水引入第一、二道闸之间继续抬高船身,用第二道闸后的支流排掉第二、三闸间水,然后打开第二道闸,船就是顺流而下了,水本来自上流,如今却是回返,就叫回注。依次递进,船就爬到山上了。不过依山势开渠,盘旋曲折,工程糜费甚巨,主闸三十七道,加上引流闸门,共修一百多道,自建文五年开工,凡二十一年,两江、三巴、河中、河西四道支役共计五百万人次,银一亿七千万两。若非天下繁荣,州府充实,这样的工程是万万做不得的!”颜浩用茶水在桌上画图示意,众人看了都啧啧赞赏。
“也靠三巴地利,一是山溪源自三巴雪岭,水势盛大四季不枯,二是巴中地形相对低缓,天然地峡水道可用。在那一段青衣江本来比亚鲁河水高十丈,而山势最高处水面比亚鲁河高五十丈许。”尚书补充道,“此工程虽大,但因大名水陆要冲故,如今天下货利往来数十倍于前朝,大名工部按三年前泊其水门的两江三巴舟楫数量统计,每船收十文过闸不过九牛一毛,远胜其绕道盱眙。不出十年,巴中沟即为朝廷一大财源!” 尚书宫喜延是个诗人,对水利工程是外行,但入仕后曾经供职于户部漕运司,对水文地理和财政还是很有感觉的。
“朕要重赏这设计及施工之人,也幸得南巴皇叔出此奇想,建此不朽功勋!凡参加工程的民伕,必定耽误不少农事,诸爱卿可拟旨给予适当救济。”苏帝说,“朕的龙船是否过得巴中沟?”
“巴中沟最高处流宽最窄,亦有两丈,龙船宽丈八,对面船只可都避停在峡湾内不出,以免交错占道。龙船自然过得!”侍郎兴奋地说。
“好!”苏帝非常高兴,“朕要乘舟南巡,直达天府、南安!”
“陛下不可轻动!”韩寿根反对道,“大驾出行,必定糜费扰民。”
“皇城偏国土的东北方,对于西南方偏远地区来说,皇恩的播及难免不足。南巡,一则可以召见恩抚西南各地酋领稳定边境;二则可向真纳珈师臣藩宣示天朝盛德;三则可以体察边鄙民情风俗,普降天恩;四则乃举成大事,彪炳史册;五则可以令太子摄政监国以资锻炼。如何不可?”苏帝驳斥道,却将征询的目光投向雷震,担心他也反对,感到心脏发紧。
“这倒真是一件值得做的盛事!”雷震赞赏道,“我朝近三十年的蓄积,比如这水涨船高,不妨开闸放一些,以活淤滞。况且陛下与先帝相比,一直韬晦,以至西南边民势长,渐有不臣之心,而百官多见懈怠。陛下南巡正是宣示威信的最恰当方式,总比若干年后不得不出兵讨伐为好!” 听这话,苏帝长舒口气。这雷老爷子是出身横山书院的当代名儒,门生半天下,脾气满天下,经常大胆封驳苏帝的诏书,极有威望。苏帝深知他忠心耿耿,很离不开他,但内心又忌惮他,正是以雷震为首的一批大臣硬要把他塑造成尧舜之君。南巡的想法能得到他的肯定,苏帝很高兴。
“皇上所言五项令微臣顿开茅塞。还是雷老相爷有见识,微臣迂拙了。”韩寿根马上转过弯儿来。虽然他主要分管着兵部、吏部和刑部,又是皇后的亲兄弟,但论资力和影响力根本就没法跟左相比。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司马蓉吩咐道:“请诸位爱卿为朕拟订一个计划吧。朕出行后太子摄政,还请两相多加提点。若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则不必报告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