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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帝国（上）（2）(6)
时间:2019-03-21 点击:
6、沉醉高原
添火节本来就是蓝周人的狂欢节。王城神庙冬至日的添火仪式历来是全国最隆重的，而今年格外隆重。因为六卿重臣都不在自己的封邑里过他们的冬至添火节。他们都在王畿、扶风一带参加拜相盛会。况且今年的冬至很有些特别，其一，司天经过毕生的计算，对沿用了一千多年的律法进行勘误，多出了整整三天。其二，这三天又恰好是国家刚刚打败侵略者，将提坦和天更山区收纳进版图后半个月不到。其三，南飞云被拜为大相。蓝周百姓们发现这么多喜事凑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也要狂欢一番的了。他们都期待着添火仪式后的彻夜欢腾场面。
扶风城敌楼上吹起低沉震人的长号，贵人们的仪卫开始离开扶风向王畿进发。城外观礼的士民和奴隶们指点着、啧啧赞赏着。孩子们跟随着仪卫的队伍，学着旗手们威风凛凛的样子走路，一会儿就又相互追逐嬉笑打斗。小贩在人丛中兜售狂欢夜的傩戏面具、麦芽糖和一种陶制的小鸟形状的口哨。一些孩子齐吹陶哨制造噪音，以遭到大人注目训斥来取乐。
第二遍法螺声响的时候，各个城市的人们开始陆续向神庙走去，市中心广场上出现了许多人。在王城广场的边缘，一些市民摆出了各种食品摊位，为夜晚狂欢做准备。一个见习祭司模样的年轻人在指挥奴隶们抬出大缸的新酿麦酒。因为唐城的麦酒被提坦人所磬毁殆尽，今年的麦酒都是各城神庙自酿的，口味会参差不齐，是个小小遗憾。贵人的仪卫到达王城后都散归宫前各自的临时府邸。片刻，无论主仆贵贱男女，只要阴毛已经长出来的人都手持一根木柴，换上白色亚麻布长袍，成群结队地向中央广场出发。初到蓝周的外国人经常会误会他们是要去打架。冬至日蓝周地每家每户只留少量老弱照看孩子，成年人都要去神庙或村祠参加添火盛典。广场上已经汇集了上万人，还有人陆续走来，黑衣护卫在努力地疏通人流，防止发生意外。他们在白衣海洋里十分醒目。王城有五片这样的广场，但以中央这片最大。它就紧挨着王宫，神庙有个边门开在王宫里，是司天大人的专用通道。
红日西沉，晚霞千里。神庙中央穹顶依旧灿烂金黄，而周围的房宇积雪的屋顶已经陷入幽蓝色的晚光中。神庙四边的角塔里，祭司吹响了第三遍法螺。仪式开始了。这次是大司祭主持活动。大司祭和司天穿着火红色的神袍，率领众祭司在悠扬的颂经声里围绕着火坑逆时针行走。他们手持一把长竿，竿顶悬挂着一个金壶，壶中阴燃的香烟不断飘逸出来，沁人心脾。大厅很大，中央的火坑也非常大，火坑正对着穹顶。穹顶开了个园孔，园孔边向下切开八个裂口，其形状就是一个太阳图案。
祭司们一边念叨，一边绕行，走过九圈，天光就彻底暗淡了。他们停下来。灯烛点燃，听得神庙门外已经人山人海了。大司祭从一个年轻祭司手中接过火把，昂首面对幽暗的苍穹，一边默祷，一边滚下热泪来。司天能体悟这种无边的孤独情绪，只有根深蒂固的信仰，矢志不渝的追求，被抛弃千年万年的人类痛苦汇集于一身时才能流下如许的热泪来。司天也流下泪来。大司祭祈祷完毕，将火把投入火坑里。火坑里立刻就燃烧起熊熊火焰来。那里预先已经架设一个亚麻杆柴堆，淋上了麻油。
火起来了，司天命祭司们打开了神庙的大门。他们端坐在神座上，面向大门，准备为众人祝福。大司祭代表主神太阳，司天代表祖先神天狼。门外的人排起了长队，依次序进入神庙，将手中柴禾抛进火坑。火焰越来越猛烈了，焰尖几乎就要舔到穹顶时保持了一个稳定火势。从外面看，神庙的穹顶在夜空里变成殷红的半轮太阳。人们绕着火坑，经过两位全国最高祭司的跟前时俯下头亲吻他们的脚背、膝盖，他们摸亲吻者的头表示赐福。他们的神袍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白色的火灰，一抹就成黑的了。
明月王穿着滚着金边的亚麻布长袍从边门来到神庙，陪同他一起来的是他的王后和侍卫们，都穿着跟王一样的白袍。大相和他的父亲南回羽带着相府的卫队一起来，都穿普通的白袍。父子俩的头发也已经剃去，只留双鬓，跟普通蓝周人一样了。各路侯爷贵族都跟大相一样从广场排队进来，混杂在庶民和奴隶中间。他们跟其他人一样都将手中的木柴投入神堂中央的火坑里，并接受神的赐福。凡是被王邀请的贵族侯爷们都从边门进王宫，王后在王宫暖阁里安排了一个聚会，从暖阁的窗口可以俯瞰广场的盛况。夜深时侍卫们将在暖阁外露台上施放来自苏国的烟花爆竹，在天空中爆响七彩的花朵来。蓝周只有少数几个大城市承担得起这种非常名贵的消费，王城自然是第一个。
进神庙过厅时，祭司对看上去太年轻的新面孔要验阴，怕没发育的孩子给神明带来不愉快，总有些孩子喜欢凑热闹想混进来。验阴通常是在一片戏谑打趣声中进行的。有贵人带着的孩子通常只要贵人保证就放过了。
祭司们请一个神女给年轻姑娘验阴是在过厅左边耳房进行的，因为祭司是禁欲的，他们不适合亲自做这样的事情。神女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她们代表神明的阴暗本能的一面。蓝周地所有男子的第一次性经验都是她们给予的，据说男人们这样做可以让神得到感官满足，把第一次献给神，一生都能得到神的爱护。神女是所有蓝周男子对添火节狂欢的激情梦想所在。在过厅右边耳房内，神女们开始饮酒和咀嚼大麻叶，并随着一种诡异的音乐起舞。音乐初时缓慢阴柔，渐渐由舒缓走向愉悦，由愉悦走向放荡，节奏越来越强烈。神女随之开始进入迷幻状态，渐渐歇斯底里，浑身的皮肤开始发红。整个神庙在火焰的熏烤下开始发热，神女们开始一边舞蹈一边脱掉衣服。耳房的另一边门通向室外，是神庙的侧门。父亲们一边咽着口水，告诉自己的男孩该怎么做，一边向门口的祭司交纳捐献。贫寒的家庭拿来羊皮、谷物，富有的家庭拿来帛布、铜块。母亲们从旁监督，仿佛怕当父亲的自己也混进去。男孩们涨红了脸，一脸按捺不住的兴奋激情。他们拿了号排了队进到室内。
彻底进入情欲状态的神女在舞蹈中逐个倒下，奴隶们七手八脚地把她们抬上楼，然后在楼梯上探出身子，向楼下等待中的男孩们诡异地微笑示意，打响指。男孩们的嗓子被神扼住了，满脸通红，一言不发，跌跌冲冲地上楼去，支持不住的人会晕倒，就只能等到明年再来了。片刻，一些男孩神情癫狂地下来，由关切的父母领走，从此他们就算成年人了。一些已经经历过的男人也会带了捐献过来，通常在深夜男孩们都走了，祭司就将这些男人放进庙来，让他们再次愉悦神明。一次又一次的高潮引领着神女们在天堂里越飞越高，这些幸福的女人啊！今夜过后，她们将饮食不思地静养两个月，才会发现自己依然生活在高原上，在贫困中，在泪水里。
广场狂欢对对舞已经开始，跳饿了的人就到旁边的饮食摊去吃烤肉、饼子和喝麦酒。神庙免费供应大量的麦酒，取之不竭。一些青年男女通过跳对对舞结识，事后再央求父母送礼订亲。
贵人们在王宫暖阁里跳更加优雅的集体乐舞，很多动作跟广场上的对对舞一样，但节奏要舒缓得多。他们在等待观赏烟花。烟花会引发广场上如雷的欢声。明月王喜笑颜开，高兴地与大相等几个贵人谈论打猎的事情。他们按照拜相仪程安排，明天将前往西大营打猎去。
畋猎安排在方施地山林，在扶风西面五百里。蓝周地故土是月牙形的，方施地就位于月牙凸起的中间部位。所以方施地离王畿反倒比南北两端还近，两地的合并使蓝周地接近三角形了。方施地山林比蓝周高原海拔更高，最西边陲的秦邛雪山是墒青河的发源地。再往西呢？还没有轻骑能翻越秦邛雪山。据盐商说那边是神居住的雪域高原。神要么在大地的最高处，要么在天堂，不会在人间。
老爷子草海不能骑马，大司祭和司徒也九十高龄，他们就不参加畋猎了。况且大司祭一向对打猎的事情很限制。明月王派人向他请领了猎杀各类野兽的数量上限，才启程西行。参加畋猎的大人物除明月王、大相和内侍九头猎狗外，还有大司马、大司寇、大司空、西方营帅方施公大妤天、东方营帅历城侯石敢当、南方营帅黑铁侯卫右等人。大司马的儿子，北庭都护乌恰侯干青铁龙见也在赶往方施的路上。此外，神木侯、白银侯、青铜侯、绵侯等重要侯爵也提前到王畿来观礼，他们要等到立春才参加王城举行的诸侯朝拜赐宴的活动。明月王知道了就干脆也把他们叫上一起去打猎。苇侯与王城隔河相望，是扶风侯的近邻，也就一起来了。五十岁的白银侯满脸都是花朵般的笑容，让明月王心生怜惜。
中央营一千轻骑和明月王卫队一百名铁甲骑射手、各诸侯公卿的卫队已经集合完毕。众人出城上马，向西奔驰。在九头猎狗的伯爵领地柘城享用了晚餐后就进入方施故地。卫队都打起火把来，沿着峡谷边的驿道小跑，山里气候湿润，虽然是冬季，除了高山头，一路积雪很薄。明月王和大妤天都想起了往事。明月王二十一岁那年方施部落联盟长大妤天的称臣表上说：“殿下的父亲战死在方施，臣的儿子战死在蓝周，世代邻邦，交兵多年，伤残累累。方施人需要蓝周的麦子、陶器和帛布，蓝周人需要方施的铜、黄宝石和盐，让我们合而为一吧。只要殿下允许方施人世代不当奴隶，臣愿誓死效忠于陛下，否则方施人将射完最后一支箭。”方施人以首领一人宣誓效忠换取了全部成员的自由。除非参军，他们对首领大妤天也不必宣誓效忠，就象蓝周的自耕农一样。
拂晓时分，畋猎部队翻过一座大山头到达了位于高山大草甸子上的西方营营地。他们有一天半的时间好好玩。他们一到，西方营的部分战士就集合离开大营出发去围猎场。
畋猎部队上午休息，喂马，用餐。大妤天给贵人们每人准备了一张良弓一壶十支好箭，箭上都刻好了贵客们的族徽图鉴。部队中午重新集合，在西方营向导带领下又翻过一座大山，山间树丛里可以看到战士们把野兽在往山谷里一片大草甸子赶。野兽奔跑过处，草木上的雪被抖落，显露出一道道枯黄红褐，依然残留些许深秋景色。路上遇到一支牦牛队驮着从雪山盐湖采来的盐块走来。商人和盐伕停住驮队，向明月王鞠躬行礼。部队在山口停了下来。两侧山上锣声棒子声吆喝声不绝。高高的草丛里时隐时现着麋鹿的犄角，野猪窜逃时划开一条笔直的草浪。野熊被从冬眠的洞穴里赶出来，既糊涂又恼怒。方施猎犬开始噪叫，跃跃欲试。远处，秦邛山脉的雪峰脉络分明。阳光灿烂，高天上没有云彩，好一个晴天！大草甸的雪东一坨西一坨，露出大片的枯草。草丛深处有成片干枯的蘑菇。
战鼓擂起来了，骑射手们呼喝着冲进草甸子。飞云的黑风一马当先，一下子就把其他人甩在后面，明月王的黄骠马名叫大力士，很快也超了出来。鹿群炸开了，明月王弓开满月箭走流星嗖地射倒一头公鹿。飞云马太快，且不擅骑射，竟没有得着射箭的机会。他带住马，一声长嘶，草丛中蹿出一只银狐，跳踉而逃，跑着狡猾的之形线路。他急张弓搭矢射去，银狐跌入深草，不知中了没有，过去一看，正抽搐着。一名轻骑过来俯身一抄，拎了起来道：“嚯！大相好箭法，射在阴户里。”听到的人都大笑，大相内心却一寒。飞云为射猎已经做了一个上午的冥想准备，他很有信心取得佳迹。这是赢得骑兵和射手们尊敬的机会。他克制住不悦，大声说：“我一定射头野猪给各位大哥们下酒！”骑射们哄了起来，立刻有几位跑过来摊手施礼，道：“我们跟你了。”几匹马一起往深草里驰逐。一路射了几只野兔，自有猎犬来拖。很快就赶出一只大野猪来，青面獠牙，气喘咻咻，飞云连射两箭在它身上，它只是矬了矬身子，依旧跑，血滴一路。比及追上，一名轻骑挥刀砍下去，它却突然站住躲过那刀，掉转头来冲向正在从壶中抽第四支箭的飞云和他的黑风。黑风受了惊，立了起来。斜对面一匹五花马冲来，骑手追上野猪俯身一把就将两百多斤的野猪连鬃毛带脖子皮揪住趁势拎了起来，甩到后背，走着弧形跑开了。他的笑声盖过野猪的嚎叫：“这野猪归我啦，哈哈哈！”飞云急率众追赶。明月王等均勒住马看热闹。大司马大叫：“儿子！把野猪扔过来！”野猪挟着劲风在空中旋转着飞向大司马，大司马趣身向前，一把抄住猪腿，凌空划一个圈化掉劲道，倒提在手，胯下强健有力的枣红马为之一矬。围猎军兵们看到这父子俩炫示神力和技巧，不禁大声喝彩。
在西方营大寨外的草地上，小的猎物都挂在木杆上剥皮，大的在草地上分割。畋猎部队和西方营战士一共打到一头灰熊，七头野牦牛，十八只野猪，四十六只鹿，其他野兔、獐子、狐狸、松鸡不再计数，除大猎物外，小的野兽都突破了大司祭的限量，让西方营随营祭司嘟囔不休。大铁锅烧将起来，篝火也点起，烤肉的味道令人垂涎。
王公贵族们坐在西方营大帐里。大帐中央燃烧着一口火塘，使冬日的夜晚温暖如春。明月王的坐床上摊着一张虎皮，大妤天为他送来了一位侍酒的美人。君臣饮酒谈笑，戍边奴为他们端来香菇炖松鸡、烤里脊肉、孜然鹿肝和用方施地野葱同煮的肉羹。他们喝的是青稞酒和酸羊奶酒。干青铁龙见从北地带来一名游吟诗人，是个年老的盲人，有张饱经风霜的脸。他拨动五弦琴，歌唱着古今圣王们的光荣岁月，一生走过的坎坷道路。充满磁性的苍老歌喉拥有无限张力，令人着迷。贵人们渐渐被吸引过来，专心地听他弹唱。他使用天更山东部磨吕族方言，蓝周人能听懂。他唱到了蓝周明月氏的事迹：
“……
玛纳卡山脉是大地的脊梁，
秦邛雪岭成为西方的屏障，
蓝周地石堆映着猎户星光，
天更群山是石堆中的大王。
一个神圣的部落名叫月亮，
在蓝周地的边缘焚林开荒，
洁白的羊群在饥饿中成长，
天更山林却是豺狼的天堂。
狼族巨斧劈开十五的月亮，
卫国侯爷抢走最美的新娘，
男子汉失去家园战死沙场，
妇女扶老携幼向蓝周流浪。
月夫人饿倒在草海的村庄，
遗腹子的啼哭比雷声响亮，
母狼和母狗争着将他喂养，
善良有福的草海将他收藏。
……”
他后面唱到明月族的姚天青少年时为草海牧羊种麦，并成长为勇武青年，在一次抗暴中暴露了月亮族血统，而月亮部族在十多年前因为纳贡延期已经被卫王宣布为奴隶，于是天青被作为逃奴追捕，躲到羊群里，躲在牛皮里，和躲到草海的床底下逃过了三次。月亮族人渐渐逃亡和团聚到天青身边，他们回到天更山麓的故地，袭击和屠灭了他们的世仇白狼族一个村庄的男子，占有了狼族的妇女，生育出体格更加健壮的男子，并不断滋扰卫人，但从不侵犯草海的村庄。天青死后，走向衰弱的卫人与天更山区东部最强大的磨吕人发生战争时，天青的儿子重接任首领，组建和训练了一支恐怖的巨斧兵队，协助卫人征服了磨吕族，扩张了自己的地盘，被封为伯爵，他聘草海为他的左辅。数年后卫人二王子争位，重以支持大王子的名义乘机发动了对西北部卫人的攻势，形成与大王子沿墒青河、卢那河分治的局面。重在与大王子的战争中被间谍刺杀，他的儿子先继立，借助主神的力量把失去主心骨行将涣散的月亮族重新团结起来。此时的月亮族已经融入狼族、卫人和磨吕族的血液了，对主动投靠纳降的异族人一视同仁不加区分，而被俘的异族人就成为奴隶。先和他十三岁的儿子凉，即当今的明月王一起承担了民族复兴的重任，在十年内彻底荡平了卫境，征服兼并了若干野蛮部落，统一了蓝周高原。先在征战方施人的战争中被射杀。凉继立，在驱逐了南方努族后称王，建立了完整高效的封建统治，训练了强大的军队。铁兵器的使用和装甲部队数量的增加使他获得了对方施人的优势，迫使方施人称臣。和平的日子才过了五年，提坦的马队从星星峡涌来……这空前强大的敌人竟转眼间烟消云散，靠的是飞云大相的睿智和北庭都护的锐利，明月王福祉绵延……他最后转了韵脚，变了弦声和节奏，唱道：
“明月王的麦酒泛着光泽，
明月王的日子打着饱嗝，
你若停下来，面如土色，
明月必定要在寒冬迷失！”
半躺在大妤天送来的美人怀里，松弛满足的明月王悚然惊惧，坐了起来，面如土色。而大相飞云似睡非睡，以手支腮，寂然不动。他们俩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出去走走聊聊。
